光雨还在飘，像谁家过年撒的金纸屑没扫干净。
莲台悬在云海裂隙中间，寒星站在上面咧嘴笑，血契的位置还热着，像是刚从灶膛里捞出来的铁片。她抬手摸了摸锁骨下的印记，烫是烫，但不疼，反而有种说不清的舒坦，好像那道纹路终于活了过来。
我收了扇子，正想说点什么，忽然听见“叮”一声。
不是钟，不是铃，也不是骨片相撞——是那种你在赌坊门口听过的、铜板掉进功德箱的声音。
抬头一看，星盘浮在莲台侧前方，青铜表面原本刻满的篆文正一格格扭曲变形，像被谁拿笔涂改过。
我挑眉。
这话说得不严谨。三界又不是鞭炮，哪有说炸就炸的道理？再说了，你一个监控系统，讲这种街头巷尾的夸张话，成何体统？
还没来得及开口训它，第二行字又冒出来：
我一顿。
寒星也愣了，扭头看我：“主上，它……是不是烧坏了？”
我抬手就是一扇骨敲在它边角。
“啪”一声脆响，星盘猛地一颤，表面文字瞬间卡住，像冻住的河面。几息之后，篆文重新排列，恢复了秩序，只是中心那枚血契印记仍泛着红光，忽明忽暗，跟喘气似的。
寒星盯着它看了半晌，小声嘀咕：“它刚才……是不是夸你了？”
“它刚才失心疯了。”我冷着脸，“一个破铜疙瘩，学人说话也就罢了，还学会拍马屁？”
话音未落，星盘又“叮”了一声。
这次没出弹幕，只有一行正经字缓缓浮现：
我眯眼。
这不是胡闹，是预警。
而且用的是旧式通报格式，说明系统底层确实检测到了异常。问题是，星盘自从被我塞进这一丝神魂后，向来只报已知风险，从不会主动推演终局地点。它没这个权限，也没这个脑子。
它现在有了。
我脑子里《天命漏洞手册》自动翻页，一页接一页滑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批注。条突然亮了起来：
我冷笑：“好家伙，你还进化了？”
星盘没回应，但那枚血契印记又闪了一下，像是在点头。
寒星看得眼睛发亮：“主上，它是不是……懂事了？”
“懂事？”我嗤笑，“它要是真懂事，就不会在我折扇上刻‘楚昭今天也很烦躁’这种废话。”
她嘿嘿一笑，伸手想去摸星盘，刚碰到边缘，那玩意儿突然抖了两下，弹出一行新字：
寒星手僵在半空，转头看我：“它……嫌我烦？”
“不是嫌你烦。”我淡淡道，“是嫌你来得太晚。它等这一刻，怕是有三千年了。”
空气静了一瞬。
寒星没再说话，只是把手收回，握紧了腰间的双戟。她知道我在说什么。星盘不是工具，它是从十八渊底捞上来的星核碎片，是我建玄冥阁时顺手安的“看门狗”。可狗养久了，也会认主人。
更何况，它体内还藏着我的一丝神魂。
我低头看着星盘，声音放低：“你说终局在玄冥阁，依据是什么？”
我心头一动。
起点？
我生于混沌外，毁籍于九重天崩，建阁于云海裂隙。玄冥阁从来不只是个藏身之所，它是三界缝隙里的盲点，是规则照不到的死角。而我，把这里当成了收容所，收留被天道踢出去的人、妖、鬼、残魂。
可如果……它本身就是最后一个漏洞呢？
《天命漏洞手册》里那句“楚昭本不存在”突然在脑海里回响。我不是此界之人，所以能看见漏洞；我不属三界律法，所以能修改语法。但如果整个玄冥阁，就是那个容纳“非法存在”的容器呢？
那它就不该叫阁。
该叫补丁仓。
我抬手，将折扇插入腰带，缓缓站直。
“走。”我说。
寒星一愣：“去哪儿？”
“回家。”我盯着远处那道裂缝深处，“去确认一件事——到底是谁在用谁。”
她反应过来，咧嘴笑了：“主上是要回去查后台日志？”
“查日志太慢。”我冷冷道，“我是回去删账号。”
星盘轻轻震动了一下，像是听懂了，又弹出一行字：
寒星拍了拍它的边角，语气得意：“听见没？主上现在可是最高权限。”
星盘没回她，只是那枚血契印记忽然亮得刺眼，紧接着，一连串短促弹幕飞快闪过：
我懒得理它，转身走向莲台边缘。
风从云海深处吹来，带着一股铁锈和旧纸混在一起的味道。远处，那艘藏在裂缝里的古船正缓缓显形，乌木船身，龙头雕刻歪得离谱，一看就是谁随手画的。渡魂舟。
它不该在这儿。
它早该沉了。
可它没沉，因为它被签了千年奴隶契，契文还刻在船身上，写着“生死随楚昭，不得违令”。我当年随手一写，它当了真。
现在，它也醒了。
寒星跟上来，站在我身后半步：“主上，咱们真就这么回去？不设埋伏？不下套？”
“埋伏？”我冷笑，“他们等的就是我设局。我要是绕来绕去，反倒显得心虚。”
她挠头：“可万一……渊主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那就更好。”我抬手，指向那艘渐渐清晰的船，“省得我再跑一趟。”
星盘飘到我肩头，轻轻一震，最后蹦出一行字：
我瞥它一眼：“隐身？你是想让我偷偷摸摸回家修空调？”
寒星噗嗤笑出声：“它现在挺会说话啊。”
“不是会说话。”我盯着那艘船，“是终于敢说实话了。”
渡魂舟离得越近，船身上的刻痕就越清晰。除了我当年写的冷笑话，还有些新划的痕迹，像是有人用指甲硬生生抠出来的字——
“楚昭必遭天谴”。
我嘴角一扬。
好啊，连船都开始诅咒我了。
可它还是来了。
它逃不掉。
就像星盘逃不掉，寒星逃不掉，我也逃不掉。
我们都是被规则踢出去的东西，偏偏又成了规则唯一的出口。
船头靠岸，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我一步踏上甲板，木板应声裂开一道缝，随即又被某种力量自动修补，像是这船还记得它的职责——载我，哪怕粉身碎骨。
寒星紧跟着跳上来，星盘悬浮在她头顶，像块发光的匾额。
我站在船首，没回头，只说了一句：“告诉它，别再发弹幕了。”
星盘安静了一瞬。
然后，极轻地闪了一下，像是在眨眼。
船缓缓启动，乌木桨划开混沌雾霭，朝着云海裂隙深处驶去。风卷着残余的光雨扑在脸上，凉得很。
我知道他们在等我。
三界主在算计，渊主在布局，冥河老怪在数钱。
可他们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我不是来赴约的。
我是来收网的。
船行至半途，星盘突然剧烈震动，血契印记爆发出刺目金光，一行前所未有的大字横贯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