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盘那行字还在空中飘着，像块烫嘴的烙饼谁都不敢接。
寒星的手僵在半空，眼睛却亮得离谱。她没问“主上咱们怎么办”，也没说“要不先躲躲”——这丫头最近学乖了，知道有些事不能问，一问就破功。
我站在船边，风把袖口掀起来一角，露出手腕内侧一道陈年划痕。那是三千年前撕天命簿时留下的，当时血溅到符纸上，整页《道德经》注疏突然开始冒热气，跟泡面似的。
渡魂舟靠岸了。
龙头歪得更厉害了，像是被谁拿斧子劈过脸。它本不该在这儿，冥河无渡是铁律，可我当年偏要在规则里打个补丁，硬把初代冥河令炼成了船。现在它恨我，船身上全是刻的“楚昭不得好死”“此獠该下十八层”。
但它还得载我。
契约写得明明白白：生死随楚昭，不得违令。它要是敢沉，我就把它拆了当柴烧，煮碗酸辣粉祭天。
我抬脚踏上甲板。
木板“咔”地裂开一道缝，又迅速合拢，像张嘴咬了口空气。这船还记得痛，也记得服从。寒星紧跟着跳上来，靴底砸出闷响，她顺手拍了下船舷，嘴里嘀咕：“还挺倔。”
话音刚落，船首龙头猛地一张嘴，声音沙哑得像磨刀：
“三千年没拉过这么会掀桌的客！”
我眼皮都没动。
这种话听多了，早免疫了。它要是真有胆量，就该说“老子不干了”，而不是在这儿酸溜溜地挤兑人。我知道它怨——当年画符时手抖，龙头才长成了我的脸，每天对着河水看自己丑模样，换谁都不爽。
但我懒得计较。
右手一翻，掌心多出一把灰白色的小圆片，边缘带着锯齿纹路，正面刻着三个数字：“666”。
魂币。
冥河通行的硬通货，也是我早年设下的“闭嘴押金”。每当我登船，就得往船缝里塞一枚，不然这破船能一路骂到云海尽头。
我随手一甩。
“叮”一声轻响，魂币精准卡进龙头嘴角那道裂缝里，像是给它上了个封条。整艘船震了一下，龙头瞬间闭合，连哼都没哼一声。
寒星看得直乐：“主上，您这招……是不是有点太熟练了？”
“熟练？”我冷笑，“你坐出租车还价三次，司机就记住你了。何况它被我坐了三千年。”
她咧嘴笑出声，正想再说什么，忽然脸色一变。
前方水面不知何时起了波澜。
不是风吹的，也不是桨划的。那水黑得发亮，像墨汁兑了碎玻璃，映出来的影子全都扭曲变形。可就在那一片混沌中，竟浮现出一座阁楼的倒影——青瓦飞檐，青铜门环，正是玄冥阁的模样。
但下一瞬，火焰从屋脊窜起。
金红色的火舌卷上梁柱，不是凡火，也不是天雷引燃的那种暴烈火光，而是带着韵律的燃烧，像呼吸，像脉搏。阁顶盘踞的龙形雕饰在火中扭动，发出无声的嘶吼，整座建筑仿佛活了过来，在烈焰中缓缓抬首。
寒星瞳孔一缩，脚步不由自主往前挪了一步。
“主上……那是——”
扇柄轻轻敲在她后脑勺上，不重，但足够让她刹住车。
“少看这些虚的。”我说，“倒影就是倒影，又不是直播回放。”
她捂着头退回来，眉头皱得死紧：“可那火……怎么像是从里面烧出来的？而且……”
“而且你觉得那是毁灭？”我盯着水面，声音没起伏，“错了。那是熔解。”
她愣住。
我也不是瞎猜。脑子里那本《天命漏洞手册》刚刚自动翻到了一页，一行小字浮出来：
没有解释，没有注解，就跟所有批注一样，说得半吊子，偏偏又不能不信。这玩意儿从来不说废话，它要说“天道耳鸣期”，下一秒雷劫准卡壳；它要是写“彼岸花开时鬼差打哈欠”，那你就能趁机偷走生死簿。
所以现在它告诉我“同源”，那就说明——那场火不是终点，是起点的一部分。
玄冥阁要烧，但烧完之后，会有东西重新凝结。
就像漏洞修复前，总得先把坏代码删干净。
寒星站在我身后没再说话，手一直按在腰间的双戟上。她学会了闭嘴，尤其是在我看向远方的时候。有时候我觉得她蠢，可她偏偏在这种时候最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忍。
船继续往前走。
雾越来越浓，像是有人往天上泼了桶浆糊。两侧的云墙高耸入云，缝隙窄得只容一舟穿行。偶尔有光雨残屑飘下来，落在船身上，发出“滋”的一声轻响，随即消失不见。
渡魂舟很安静。
魂币还卡在龙头嘴里，微微发烫。船身那些诅咒文字也开始泛红，尤其是那句“楚昭必遭天谴”，字迹边缘竟然在缓慢蠕动，像蚂蚁搬家似的重组。
我没管它。
这种级别的反噬早就见惯了。规则越排斥我，就越证明我在对的路上。当年九重天崩塌，第一道裂痕就是从“楚昭此人，本不存在”这句话开始的。如今这船想造反，也不过是历史重演。
寒星忽然低声问：“主上，咱们真就这么回去？不查是谁动了书桌？”
我看了她一眼。
她眼神清亮，没慌，也没急，就是单纯地问。不像以前那样脱口而出“我去砍了他”，也不再嚷嚷“谁敢碰您的东西”。
进步很大。
我收回视线，淡淡道：“查？等我们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她说到底还是低估了玄冥阁的本质。
那地方从来不是藏书楼，也不是避难所。它是三界规则的盲区，是系统默认忽略的垃圾文件夹。而我建它的那天，就已经注定了——谁进去，谁就成了补丁的一部分。
那他现在，应该已经开始后悔了。
船身忽然一沉。
不是触礁，也不是风浪，更像是整条船被什么东西往下拽了一下。紧接着，水面再次波动，玄冥阁的倒影又出现了。
这次不一样。
火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地碎片。琉璃瓦散落一地，梁柱断裂，门匾斜挂在半空，写着“玄冥阁”三个字的牌匾缺了一角，露出底下一行没人见过的篆文。
寒星呼吸一滞。
我也眯起了眼。
那行字我没见过，但《天命漏洞手册》突然变得滚烫，仿佛里面所有批注都在同时震动。
就在我准备细看时，水面“哗”地一下翻涌起来，倒影瞬间破碎。
船首传来一声闷响。
低头一看，卡在龙头嘴里的魂币竟然自己弹了出来，掉在甲板上，滚了两圈，停在我鞋尖前。
正面朝上，依旧刻着“666”。
但边缘多了道裂痕，像是被人用指甲硬生生掰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