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雨还在落。
那些碎成萤火的命格残片悬在半空,像是被谁按了暂停键,既不消散,也不重组。我站在裂开的河床上,血顺着下巴滴到扇子上,一滴一颤,像某种倒计时。
寒星没动。
她只是抬手按住了锁骨下方的位置,那里忽然开始发烫,不是灼痛,而是一种从骨头里往外渗的热,像是有人往她血脉里灌了熔金。
“主上……”她声音有点抖,不是怕,是压不住的兴奋,“它在响。”
我没应声,只盯着她肩头那块皮肤。金光正从底下透出来,一圈圈扩散,像水底的涟漪。漫天光雨感应到了什么,突然调转方向,朝她身上卷去,缠成螺旋状的光带,绕着她的手臂、腰身打转。
好家伙。
原来“执薪”的答案,早就写在契约里了。
我不是不能当引子,我是得有人替我把火接住——还得烧得比我更疯。
我抬起手,用染血的扇尖轻轻点了下她的肩头。
“既然你是我的补丁,那就替我踩进这烂规矩里。”
话音刚落,她整个人猛地一震。
脚下地面“咔”地裂开一道口子,紧接着十丈沟壑轰然扩张,泥土翻涌如沸水,一股金光从深渊里冲天而起。
一座莲台升了出来。
通体纯金,每一片莲瓣都刻满了扭曲的旧律文,像是被强行塞进去的判决书。可这些文字正在剥落,一层层往下掉渣,露出底下流动的光纹——新生的规则,正在覆盖旧账。
寒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又抬头看我,眼睛亮得吓人。
“主上,我能上去吗?”
“你都站那儿了还问我?”我冷笑,“我又不是管登记的。”
她咧嘴一笑,二话不说,一个纵身跃上莲台。
双脚落地的瞬间,整座莲台嗡鸣一声,金光暴涨,连带着她背后的双戟也跟着震颤起来,戟尖自动扬起,指向虚空。
“渊主呢?”她吼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杀气,“我去劈了他!”
我抬扇敲了敲莲台边缘,金属相击,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急什么?”
她回头瞪我:“你不恨他?”
“恨啊。”我慢悠悠道,“但我更讨厌别人替我安排结局。”
我抬头看向漫天漂浮的光雨,异瞳微动,已看清那些碎片中的语法错误——“三界归一”四个字本该是条件句,却被硬改成了必然句;“楚昭为引”后面缺了个“或可”,直接变成了命令式。
典型的逻辑越权。
这种bug,不修不行。
我扬起折扇,轻轻一挥。
空气仿佛被撕开一道口子,所有光雨瞬间重组,排列成巨大的金字,横贯天际:
不是祈使句,不是预言,也不是命令。
是陈述。
就像说“今天下雨”一样平常。
可正因为太平常,才最致命——它把荒谬包装成了事实,把篡改伪装成了真相。
这才是最狠的漏洞利用:不是推翻规则,是让所有人默认这规则本来就这样。
寒星仰头看着那行字,愣了几秒,忽然笑出声:“主上,你这招……比骂人还损。”
“那是。”我收扇入袖,“骂人只能烧一条线,写字能烧一整套系统。”
莲台开始缓缓上升,金光托着它,像一朵逆流而上的花。寒星站在上面,双戟交叉于胸前,衣角猎猎作响。
“接下来去哪儿?”她问。
“哪儿也不去。”我说,“就在这儿,让他们看清楚。”
“看什么?”
“看谁才是真规则。”
话音未落,莲台猛然加速,直冲云霄。风卷着光雨扑面而来,吹得我衣袍翻飞,左眼异瞳映出整片崩解的天空。
那些曾悬挂名字的金线早已化灰,但我知道,它们的主人还没死心。
三界主不会认输,冥河老怪也不会真帮我,渊主更不可能乖乖等死。
可现在不一样了。
以前他们是棋手,我是棋子。
现在我是那个把棋盘掀了的人。
而且我还顺手写了本新规则手册,封面写着八个大字:你说啥?我不信。
寒星在莲台上转了个身,忽然抬手指向远处。
“主上,你看那边!”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冥河尽头,原本塌陷的石柱位置,竟浮现出一片虚影——像是一本书的轮廓,残破不堪,边角焦黑,像是被火烧过。
但它没有靠近,也没有消失,就那么静静地悬着,仿佛在等待什么。
“天命簿的残魂?”寒星喃喃。
我没说话。
《天命漏洞手册》在我脑子里翻页,一页接着一页,全是批注:
“执笔者亡,书不成形。”
“非法存在触之则崩。”
“若以血契为引,可短暂唤醒记忆。”
我眯了眯眼。
看来它还记得我。
也记得那一笔被抹掉的名字。
寒星似乎察觉到我的沉默,低声问:“要过去吗?”
“不急。”我说,“它来找我,说明它也需要我。”
“需要你干嘛?”
“要么借我重生。”我笑了笑,“要么……让我亲手埋了它。”
她没再问,只是握紧了戟柄。
莲台继续上升,穿过层层裂云,停在了云海裂隙的中央。下方是破碎的冥河,上方是混沌未分的天穹,我们卡在中间,不上不下,不生不灭。
像个bug。
但正是这个位置,最适合改写程序。
寒星忽然动了。
她单膝跪在莲台上,将双戟插入金纹缝隙,双手合拢于额前,像是在做什么古老的仪式。
锁骨下的血契再次亮起,金光顺着她的脊背蔓延至莲台核心,整座台座开始共鸣,发出低沉的嗡鸣。
“你在干什么?”我问。
“我在申请权限。”她头也不抬,“你给了我火种,总得让我知道怎么点吧?”
我挑眉:“你还懂这个?”
“不懂。”她嘿嘿一笑,“但我猜,只要是你说‘滚’的地方,我就该冲。”
莲台猛地一震。
一道金色光柱从台底射出,直插大地深处,穿透冥河河床,落在某个看不见的节点上。
刹那间,整个冥河源头剧烈晃动,水面炸开无数漩涡,地下传来岩石崩裂的闷响。
“干了什么?”我皱眉。
“不知道。”她眨眨眼,“可能……触发了什么协议?”
我正想骂她乱来,忽然感觉到脚下传来一阵熟悉的震颤——
不是地震。
是规则重启的前兆。
就像系统更新时的蓝屏闪烁,天地之间所有的光都暗了一瞬,连飘在空中的命格碎片都停滞了半秒。
然后,新的文字浮现。
不是由光雨拼成,而是直接烙印在空气中,像是被无形的手刻上去的:
我愣了一下。
随即笑出声。
好家伙,这丫头居然用自己的蠢劲儿,撞开了天道后台的登录界面?
她还不知道自己刚才干了什么。
但她一定知道——从今往后,她不再是那个只会喊“主上”的狗崽子了。
她是第一个能和新生规则对话的人。
莲台稳稳悬在高空,金光环绕,像一座移动的神坛。
寒星站起来,拍了拍衣服,转身看我,咧嘴一笑:“主上,下一步怎么走?”
我抬起手,指向那本悬浮的残书虚影。
“先让它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
“我不是它的引子。”
我顿了顿,唇角扬起。
“我是它的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