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头撞进那道裂缝的瞬间,水像是活了。
不是流动,是往上爬。黑水贴着船身逆流而上,像无数只手要把我们拖进河底。渡魂舟发出吱呀的呻吟,龙雕船首猛地一颤,整条船卡在半空,动弹不得。
寒星一个踉跄,扶住船舷才没跪下。她锁骨下的印记又开始发烫,金光顺着血管往脸上爬,连眼尾那颗痣都亮了起来。
“别碰它。”我开口,声音不大,却压住了水流的嘶鸣。
她抬眼看我:“主上?”
“血契再烧起来,你就给我跳河。”我从袖中抽出折扇,指尖在扇骨上一划,血珠滚落,正好滴进船头那盏魂灯里。
灯焰“腾”地窜高,昏黄转成幽绿。
刹那间,逆流的水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猛地缩了回去。渡魂舟往前一冲,直直扎进裂缝深处。
寒星喘了口气:“您这是……用了禁术?”
“不算禁术。”我收扇,“只是让这船想起来——它载的不是人,是不该存在的东西。”
她没接话,只是默默退到船尾,双手按在戟柄上,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水越来越浅,黑得几乎透明。河床露了出来,满是裂纹,像干涸的泥地。而在正中央,一根石柱孤零零地立着,表面刻满符文,一圈圈旋转,像是某种锁。
我知道那是啥。
初代冥河令。
传说中写尽三界命格的东西,后来崩了,碎成残页散落各处。现在它回来了,还把自己装成了石柱。
星盘突然嗡了一声,浮现在空中,篆文乱闪,蹦出一行字:
下一秒,它直接僵住,连中心那点血契印都不亮了。
寒星抬手就是一巴掌拍上去:“醒醒!别关键时刻掉链子!”
星盘晃了晃,没反应。
我冷笑:“它比你还怕。”
话音刚落,《天命漏洞手册》在我脑子里翻了一页。
我挑眉。
好家伙,这不等于说“门开着,但钥匙丢了”?
我走到石柱前,伸手就要碰。
“主上!”寒星急喊,“小心有诈!”
“有诈也得碰。”我回头,“它要是真不想让我看,就不会把字刻在外面。”
符文转得飞快,形成一层看不见的墙。我试了几次,手都被弹开,神魂一阵发麻。
这不是普通的封印。
是逻辑锁。靠规则运转维持,只要你不满足“执笔已死”的前提,就别想开门。
但我有的是办法搞破坏。
我冷笑一声,把折扇插进石缝里。
扇骨上刻着一句冷笑话:“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若巧言令色还能升官发财,则此仁必为bug。”
符文转到这句时,顿了一下。
就像程序读到一行无法解析的代码。
那一瞬,锁松了。
我立刻抽扇,伸手按上石柱。
咔。
一声轻响。
石柱裂开一道缝,从中浮出一本薄册,通体金纹,封面无字,却让人一眼就知道它叫啥——
天命簿。
它飘到半空,自动翻开,第一页只有一行小字:
我没动。
也没说话。
良久,我笑了。
“原来如此。”我轻声说,“我不是逃犯,不是叛徒,也不是什么祸世妖星。”
“我是补丁。”
寒星在后面听得呼吸都停了:“主上……这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抬头看着天命簿,“三千年来,我背的《道德经》注疏,骂的人,救的人,拆的局,全是因为这本书……本来就不该有我。”
它记录一切,却唯独容不下一个“不存在”的人。
所以我才能看见它的错漏。
雷劫第十三道卡顿,彼岸花开时鬼差打哈欠,天道耳鸣因果算不准……
不是我发现了漏洞。
是我本身就是漏洞。
天命簿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然一震,整本书金光暴涨,文字离页飞起,在空中重组。
寒星脸色变了:“它在……指定你?”
“指定?”我冷笑,抬手一扇指向那行字,“谁告诉你,引子就不能是火种?”
风忽然停了。
水也不动了。
连时间都像被按了暂停。
只有那天命簿,还在发光,像是等着我看下一章。
可我不需要看了。
我收回扇子,塞进袖中,转身走回船头。
“主上。”寒星跟上来,声音有点抖,“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站在那儿,没回头。
“怎么办?”我勾唇,“他们终于承认了。”
“我才是最大的漏洞。”
她愣住。
我抬起手,轻轻摸了下左眼。
琉璃镜片无声碎裂,掉进河里。
异瞳暴露在幽光下,映出天命簿最后一行字正在扭曲、断裂,像被什么力量从内部撕开。
然后。
轰——!
天命簿炸了。
金色文字四散飞溅,有的沉入河底,有的升上虚空,还有一缕直接扑向我的胸口。
我没躲。
它穿进来的时候,我没觉得疼。
只感觉心里多了个洞。
不是伤,是空。
像是本来就不该填满的东西,终于被人戳破了。
寒星冲上前一步:“主上!”
“没事。”我摆手,“就是有点……恍然大悟。”
她咬着嘴唇,拳头攥得发白:“所以您早就知道?”
“不知道。”我摇头,“我只是一直觉得,哪有那么巧,所有漏洞都让我撞上?”
“原来是它们……避着我。”
因为我不该存在。
所以规则对我失效。
因为我不存在,所以我能改写存在。
这才是《天命漏洞手册》的真相。
不是它告诉我怎么钻空子。
是空子自己长出了眼睛。
星盘这时候“叮”地一声,复活了。
还是那句。
寒星气得又要拍。
“别拍了。”我淡淡道,“它说的是对的。”
她一愣:“啊?”
“你要开挂了。”我看她,“从现在开始,你看到的世界,会和以前不一样。”
她皱眉:“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信我。”我转头,盯着她的眼睛,“哪怕我说的是假话,你也照做。这种人,最容易打破规则。”
她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我抬手,点了下她锁骨下的印记。
金光一闪。
“血契不是束缚。”我说,“是通道。”
她猛地吸了口气。
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远处,那根石柱彻底塌了,碎成粉末,随水流缓缓散去。
天命簿没了,只剩几片焦黑的纸屑漂在水面,上面的字还在蠕动,拼不出完整的句子。
其中一片飘到船边,我低头一看。
我冷笑。
锁?
来吧。
我站直身子,握紧折扇。
“寒星。”
“在!”
“记住今天。”我望着前方漆黑的河道,“从这一刻起,我不是谁的棋子,也不是谁的补丁。”
“我是——”
话没说完。
头顶突然落下一道金线。
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密密麻麻,从虚空中垂下,缠上我的手臂、肩膀、脖颈。
像绳子。
又像锁链。
而每一根的尽头,都连着一个名字。
三界主。
渊主。
冥河老怪。
星盘。
甚至……寒星。
我站着没动。
金线越缠越紧,勒进皮肤,却不流血。
只是压得我脊椎发酸,膝盖微弯。
寒星扑上来想扯:“我来帮您——”
“别碰!”我低喝,“这是命格链接,你一拉,你自己就断。”
她僵住。
我抬头,看着那些名字在金线上闪烁。
像是在笑。
也像是在哭。
“你们都想用我当引子?”我嗓音哑了,“那就看看——”
我抬起手,折扇猛敲地面。
一声脆响。
所有金线同时震颤。
“是你们牵我,还是我拽你们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