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回家”四个字还浮在魂币上,水面却猛地一沉。
那团散开的声波涟漪像是被什么从底下拽住,忽然逆向旋转,水纹塌陷成一个漩涡。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只漆黑巨手就从井底探了出来,五指如刀,裹着一股腐臭的阴风,直抓我的天灵盖。
寒星反应比我快。
她一声不吭,整个人往前一扑,双戟交叉挡在我面前。血契纹路从锁骨炸开,金焰顺着经络烧到指尖,整条手臂都泛着滚烫的光。
“轰!”
巨手撞上戟风,像是砸进了一堵音墙。黑雾炸裂,溅出的残渣落在甲板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渡魂舟剧烈一晃,船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我借力后撤两步,折扇贴掌轻转,脑子里《天命漏洞手册》自动翻页——
执?执什么?
我没时间细想,那断裂的巨手非但没散,反而在空中膨胀起来,整只手掌猛然爆开,化作一团翻滚的黑雾。它不再攻击,而是开始……画东西。
寒星喘着气,单膝撑地,戟尖插进甲板稳住身形。她抬头盯着那团雾,声音有点发颤:“主上……那是……地图?”
雾中浮现出半张残图——山势扭曲,河流倒悬,中央一根石柱冲天而起,底部刻着一个古篆“镇”字。
我眯眼。
这地方我见过。不是在三界舆图上,而是在玄冥阁最底层的禁卷里。那是十八渊真正的核心,连星盘都不敢靠近的地方。
镇渊石。
传说中能压住渊主本源的东西,原来藏在这儿。
“前方高能!这波是渊主吐了!”
我没理它,目光落在残图边缘一道裂痕上。那里缠着几缕血纹,像某种契约封印的痕迹。奇怪的是,那纹路的颜色……和寒星血契发作时的金焰,几乎一模一样。
“你怎么样?”我侧头问她。
她咬着牙站直,胳膊还在抖:“能撑。就是……刚才那一击,好像不是我主动出的。”
“什么意思?”
“感觉像……有人替我挥的戟。”她皱眉,“或者,是我以前就挥过很多次。”
我眼神一冷。
这图不该现在出现。更不该由渊主“送”出来。
除非——这是他算准了我们会来。
可手册从不说谎。
“虚影消散前,会爆出真身线索”,这句话钉在我脑子里。
真假难辨,偏偏又不能无视。
我收扇入袖,盯着那幅沉入水中的残图,冷笑:“渊主啊渊主,你是真蠢到死都要留个破绽,还是……早就在等我回来?”
寒星拄着戟走近一步:“主上,咱们真要找?”
“不找?”我瞥她一眼,“人家都把请柬烧成地图塞你手里了,不去坐一坐,多不给面子。”
她咧嘴笑了下,随即又皱眉:“可这地方……总感觉不对劲。像有谁在看着我们。”
“当然有人看着。”我弯腰拾起那枚魂币,指尖摩挲“欢迎回家”的墨迹,“三千年前,我就从这儿掉下去的。那时候,还不知道什么叫天命,什么叫漏洞。”
她没接话,只是默默把双戟收回腰间。血契光芒渐弱,皮肤下的纹路慢慢隐去,但她左肩一直在抖,像是余力未散。
我转身走向船头。
渡魂舟龙头雕刻动了动,嘴巴一张,刚要说话——
一把刻着“绝绝子”的魂币精准飞出,啪地塞进它嘴里。
船身一震,像是被人掐住喉咙的狗,呜咽了一声,乖乖调头,缓缓驶向冥河深处。
水面之下,那幅残图沉落,悄然嵌入河床一道裂缝。幽光一闪,像是某种封印被触动。
我站在船首,折扇贴着手心轻转,忽然道:“你刚才说,那一戟不是你挥的?”
寒星点头:“像有人借了我的手。”
“借?”我冷笑,“那得看是谁的‘手’,还是谁的‘习惯’。”
她一愣:“什么意思?”
“你有没有想过,”我盯着远处越来越暗的河面,“为什么你第一次见我,就能准确说出玄冥阁的通行咒?为什么你血契发作时,用的节奏和我当年封印渊口时一模一样?”
她瞳孔微缩。
“不是巧合。”我低声,“有人把你送到我面前,不是为了救你,是为了让你……认路。”
她呼吸一顿:“主上,你是说……”
“我是说,”我打断她,“这趟回家,可能不是我回去找答案,而是答案早就布置好了,等着我回来填坑。”
她沉默片刻,忽然抬头:“那您还去?”
“当然去。”我勾唇,“我不怕坑,就怕坑不够深。”
她笑了下,抬手摸了摸发间的红绳——那是我随手给她绑的,说是破烂,她却一直戴着。
“主上,”她轻声说,“要是这坑里埋的是您呢?”
我没答。
风从河底吹上来,带着一股陈年的锈味。
渡魂舟缓缓前行,水面开始泛起诡异的波纹,一圈圈向外扩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底下爬行。
我忽然抬手,折扇一展,扇面那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闪过一道金光。
“停。”
船身一顿。
寒星立刻警觉:“怎么了?”
“听。”
河底传来低频震动,不是水流,是某种规律性的敲击。
一下,两下,三下。
像在打摩斯码。
我眯眼。
这节奏……我在哪听过?
寒星忽然脸色一变:“主上,这声音……和我血契共鸣的频率一样。”
我心头一跳。
不是巧合。
是召唤。
是有人在用她的血契,当钟摆。
“坐稳。”我低声道,“接下来的路,可能不太平。”
她点头,双手重新握住双戟。
渡魂舟再次启动,缓缓驶向黑暗深处。
水面之下,那道嵌入残图的裂缝缓缓闭合,幽光彻底熄灭。
但就在最后一瞬,裂缝边缘浮现出一行极小的文字,像是被人用指甲刻上去的:
“楚昭,你终于来了。”
我盯着那行字,直到它消失在水中。
然后,缓缓抬起手,将折扇收入袖中。
船行无声,冥河如镜。
寒星忽然低声问:“主上,您说……家是什么?”
我没回头。
“是回得去的地方。”
“那要是回去了,发现根本没这个家呢?”
我停下脚步。
风从背后吹来,掀动衣角。
“那就说明,”我轻声说,“有人从一开始,就不想让我回去。”
她没再说话。
渡魂舟继续前行,驶向那片连星盘都不敢标记的水域。
水底深处,一道巨大的阴影缓缓立起,轮廓与我有七分相似,手持长戟,背对轮回井。
它的左手,缠着一条褪色的红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