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币悬在水面，像被无形的手托着，缓缓旋转。那枚刻着“前方高能”的铜钱，边缘还沾着刚才渗出的暗红液体，此刻正一寸寸向上抬，仿佛井口有股吸力，在拉它归位。
我站在船尾，折扇贴着手心轻转。寒星站在我侧后方，呼吸比刚才稳了些，但手仍按在双戟上，指节泛着青白。
井中那人影没动，广袖垂落，水流逆天而上，缠绕着他周身。他抬起手，掌心朝下，做了个“压”的手势。
河水立刻翻涌起来，不是波浪，是整条冥河的魂力在震荡。甲板微微震颤，渡魂舟发出一声闷响，像是骨头被碾碎前的呻吟。
“楚昭。”那人终于开口，声音不响，却直接钻进脑子里，像有人拿钝刀刮你的颅骨内壁，“你逃了三千年的因果，今日可敢入井？”
我嗤了一声，扇子敲了敲掌心：“你这破音效，连地府广播站都不如。”
话音刚落，《天命漏洞手册》猛地一烫，一行字浮现在意识深处：“渊主虚影，弱点在声音。”
我眯起眼。
原来是个声波聚合体？靠冥河怨念共振撑出来的幻象？
难怪站得那么端正，一点不摇——根本没脚。
“渊主？”我冷笑，往前迈了一步，“你连实体都没有，还在这装大善人？你那点慈悲心，怕是连鬼差收尸都嫌你吵。”
虚影周身的水流晃了一下。
我继续道：“你说要葬我？那你先告诉我，你埋自己的时候，有没有立碑？写不写墓志铭？‘此处长眠一位自诩救世的废物’？”
寒星忽然低笑了一声，肩膀抖了抖。
她懂了。
这种货色，最怕的就是被人戳穿伪善。越是装得悲天悯人，越受不了直球嘲讽。
果然，虚影的轮廓开始轻微扭曲，像是信号不良的老式留影石。他眉心那点朱砂还在，但颜色淡了一分。
“你辱骂本座无妨。”他声音依旧平稳，可语调里多了丝不易察觉的滞涩，“可你身边这位血契者……她的前世，正是因反抗本座，才被镇于渊底，魂魄撕裂，永不得转生。”
我眼角一跳。
寒星的手攥紧了。
“哦？”我反而笑了，扇子一展，扇面那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闪了道金光，“所以你是来赎罪的？还是来炫耀战绩的？看你这德行，赎罪肯定轮不上，八成是想借她血契共鸣，把我也拖进轮回井里炼一炼？”
“冥河源头，本就是审判之地。”虚影缓缓抬手，指向寒星，“她欠下的债，该还了。”
“债？”我冷笑着往前又走两步，几乎踩到那枚悬浮的魂币，“谁定的债？你？一个被天道扫地出门的垃圾？你也配谈因果？”
《天命漏洞手册》再次发烫，批注浮现：“凡以伪义立言者，其声必虚；凡以恐惧驭心者，其音必裂。”
我明白了。
这家伙靠的是“审判”的名义活着。只要我不认他的规则，他的声音就会崩。
“寒星。”我头也不回，“还记得你第一天进玄冥阁吗？”
她一愣，随即答：“记得。您一扇子把我抽进墙里，说‘狗崽子别挡道’。”
“对。”我勾唇，“那时候我就说了，你不欠任何人东西。你活下来，不是因为谁可怜你，是因为你咬得住命。”
我转向虚影，声音陡然拔高：“你听清楚了！她不是你的祭品，不是你的赎罪券，更不是你重修果位的垫脚石！你这种连脸都不敢露的残渣，也配谈生死？”
最后一个字出口的瞬间，寒星猛然扯开衣领。
血契印记灼燃而起，金焰顺着她手臂蔓延至双戟。她双膝微曲，猛然将戟尖顿地，一声清啸自喉间迸发。
那不是喊叫，是冥河威压的共鸣。
源自楚昭当年以冥河水淬炼血契时埋下的反制之力——专克一切虚假魂相。
金焰化作音浪，顺着河水直冲井口。
虚影终于变了脸色。
他的嘴还在动，可声音已经走调，像坏掉的留声机，发出刺耳的杂音。身形剧烈抖动，白衣开始片片剥落，露出底下漆黑的空洞。
“你……不可能……”他的声音断续，“本座……为三界……着想……”
“为三界着想？”我冷笑接话，“那你先把‘着想’俩字念对了再说。”
最后一句落下，寒星的音浪轰然撞上虚影核心。
“啊——！”
一声非人的尖啸炸开，紧接着是玻璃碎裂般的声响。那道人影从喉咙开始崩解，五官扭曲错位，最终整个头部爆成一团乱码般的声波涟漪，向四周扩散。
井口的水流猛地一顿，随即倒灌而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逆转了流向。
渡魂舟剧烈晃了一下，我伸手扶住船栏，回头看了眼寒星。
她单膝跪地，喘着气，但嘴角扬着，指尖还在抖，那是力量反噬的余震。
“主上……”她抬头，“我是不是……吵过头了？”
“吵得好。”我收扇入袖，“再吵几句，他下次投影得带降噪耳塞。”
她咧嘴一笑，刚要说话，突然瞳孔一缩。
我也感觉到了。
井中那团消散的声波，并未彻底消失。它们在水面上盘旋了几圈，竟开始重组，不是人形，而是一串扭曲的符号——像是某种古老咒文，又像被烧焦的符纸边缘。
那符号缓缓下沉，没入水中，朝着井底沉去。
与此同时，袖中的《天命漏洞手册》再次发烫，新批注浮现：
“虚影既破，真图将现。”
我盯着水面，眉头微皱。
这不像结束，倒像是……通关提示。
“坐稳。”我对寒星说，“好戏才刚开始。”
她刚点头，脚边那枚“前方高能”的魂币突然弹起半寸，滴溜溜转了个圈，正面朝上。
可上面的字变了。
不再是“前方高能”。
而是四个小字，墨迹新鲜，像是刚被人用毛笔写上去的：
“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