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刚触到水面,整条冥河像是被戳了腰眼的巨兽,猛地一颤。
黑水翻涌起来,不是浪,是整片河床在抽搐。我盯着那滴血消失的地方,袖子里的手指捻了下《天命漏洞手册》的虚页——它正自己发烫,像锅里快炸的油星子。
“行了。”我对寒星说,“别瞪着水看,再看你要成河底石雕了。”
她没动,但呼吸重了些。刚才那一瞬,她肯定也感觉到了——河底有东西在叫她,不光是声音,是骨头缝里的共鸣。
船还没浮上来。
这破木头又在装死。
我冷笑一声,折扇一抖,直接划破指尖。第二滴血甩出去时,河面轰然裂开一道口子,百丈乌木舟从深处缓缓升起,像具棺材被人从泥里刨了出来。
船首龙头睁开眼。
然后咧嘴笑了。
那张脸——是我。
准确说,是三千年前我画符手抖那天的脸,眉梢歪一点,嘴角翘得欠揍。现在这张脸正挂着讥笑,冲我们开口:“哟,穷鬼组团来了?本船今日特价清仓,阳寿抵票,魂飞魄散概不退换。”
寒星差点呛住:“这船……怎么长你脸?”
“审美事故。”我淡淡道,“当年刻令时符文错位,它就成了精,还非说我长得像渡劫失败的雷劈猴。”
“你说谁是猴?”船头咆哮,“你才是猴!你们全家都猴!我好歹也是三界最古老的摆渡工具人!”
我懒得废话,摸出一把魂币甩过去。铜钱砸在船头,叮当乱响,每枚都刻着“绝绝子”三个字。
“三百年前你欠我的利息。”我说,“连本带利,外加精神损失费。”
船顿时哑火。
片刻后,舷板吱呀一声降下来,勉强搭上岸边焦土。船身还故意晃了两下,差点把寒星甩进河里。
“再晃一次,”我踏上甲板,扇尖轻点船板,“我就把你拆了当柴烧,祭灶王爷都说你不够旺火。”
渡魂舟沉默了。
它不敢真惹我。
毕竟契约纹路就刻在它龙角根部,写着“楚昭执令,永世为奴”,还是我用漏墨的毛笔写的,潦草得像街头小广告。
寒星紧跟着上来,脚刚落地,船身就传来一声嘀咕:“又是半妖……晦气,上辈子就被这种血脉坑过。”
我脚步一顿:“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船立刻改口,“风大,我胡说的!开船开船!”
我不再追问,走到船头站定。冥河老怪不在,按理说他该握桨守在这儿,但现在只有空荡荡的舵位,连影子都没留一个。
寒星在我身后坐下,双戟横在膝上,手一直贴着锁骨下的印记。那红痕又开始微微发烫,像有人在皮下点了根火柴。
河水很静。
静得不像能载魂的河。
两岸没有岸,只有不断后退的雾墙,仿佛我们在一条吞天巨蛇的喉咙里穿行。头顶无天光,也无星辰,只有一层灰蒙蒙的膜,像是谁拿块破布把整个世界蒙了起来。
走了约莫半炷香时间,水面忽然起了波澜。
不是风掀的,是下面有东西在推。
寒星猛地抬头:“主上——”
“别看。”我打断她。
可已经晚了。
河水如镜面般翻转,倒影不是我们,而是一个跪在渊口的少女。十八岁的模样,穿着残破胡服,锁骨下血契燃烧如熔金,黑色雾气缠绕四肢,一点点把她往深渊里拖。
她张着嘴,似乎在喊什么,但听不见。
下一瞬,雾气暴涨,将她彻底吞没。画面碎成血丝,又拼成新的场景——她躺在一块碑上,胸口插着半截星盘碎片,眼睛睁着,却没有光。
那是她的前世。
也是她血契真正的来源。
我眼角余光扫过去,寒星整个人僵住了,手指抠进戟柄,指节泛白。
“假的。”我一记扇柄敲在她后脑,“冥河专挑心软的人喂幻象,你当它是慈善机构?放回忆杀给你看?”
她晃了下神,喘了口气:“可那……那是真的。”
“真又如何?”我收回手,袖中《天命漏洞手册》突然滚烫,一行批注自行浮现:“前世因果,与此世冥河劫同源。”
我眯起眼。
同源?
意思是,现在的劫,是她前世被吞噬时种下的根?
脚边咔哒一声。
一枚魂币从船沿掉落,砸在甲板上,又滚到我鞋前。
我弯腰捡起。
湿漉漉的,上面“绝绝子”三个字被水泡得发胀,边缘多出一笔逆划的斜线,硬生生把“子”字变成了“孑”。
像劫字少一撇。
我还没说话,又有几枚魂币接连坠落,全掉在同一个位置,旋转着拼出一个扭曲符号——上半是“劫”,下半却像血滴拉长成的尾巴。
“你这船,”我盯着船首雕刻,“货币系统被篡改了。”
“冤枉!”船立刻辩解,“那是出厂设置!谁让你当初非说‘现代感要强’,让我自动生成流行语!”
“那你现在生成的是病毒。”
“系统升级难免出bug……”
我没理它,把魂币捏在手里,低声念了一句扇骨上的冷笑话:“若真劫将至,何不先收船票?”
话音落下,河水轰然分开一线。
原本混沌的航路瞬间清晰,黑水向两侧退去,露出一条泛着幽光的水道,直通远处一口倒悬的井口——冥河源头。
船身轻轻一震。
渡魂舟嘀咕:“你又拿规则外挂刷权限……不公平。”
“我从不讲公平。”我走向船尾,靠栏而立,“我只讲漏洞。”
寒星这时站起来,走到我旁边,声音有点抖:“主上,如果前世我是被渊主吃掉的……那这次来,是不是等于送上门?”
“不一样。”我说。
“哪里不一样?”
“上次你孤身一人,跪着等死。”我看她一眼,“这次你站着,还有个疯狗主人。”
她愣了下,忽然笑了:“您才是疯狗吧。”
“骂得好。”我抬手想敲她,中途改成拍肩,“继续保持,别死太快。”
她咧嘴,刚要回嘴,脚下魂币突然集体震动。
拼出的符号开始逆时针旋转,表面渗出暗红液体,像铁锈,但更稠。
《天命漏洞手册》在我脑中狂闪,批注反复跳动:“同源劫启,血契为引,魂币为钥。”
我盯着那串旋转的符号,忽然明白过来。
这不是预警。
是邀请函。
有人在用魂币做信标,等着我们主动踏入冥河最深的陷阱。
“坐稳。”我对寒星说,“接下来这段路,可能会颠。”
她刚点头,船身猛然一沉。
仿佛整艘船被什么东西从下方托起,又缓缓下压,像是有巨手在水底摩挲船底。
渡魂舟发出一声短促的嗡鸣:“检测到异常牵引力……来源:河心正下方。”
我握紧折扇,目光投向越来越近的倒悬之井。
井口朝上,水从天落,反重力流淌。
而在那水流最密集处,隐约浮着一个人影。
白衣,广袖,眉心一点朱砂。
装模作样的慈悲。
“渊主。”我轻声说。
那人影缓缓抬起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笑了。
抬手从袖中掏出一枚新魂币,刻着“前方高能”,弹指射入水中。
它没沉。
而是悬浮着,转向井口,轻轻一旋。
像按下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