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缝深处,那双蜜金色的眼睛缓缓睁开,像是腐烂的蜜糖里浮出两粒未化的金箔。
我没动,扇子还在袖口轻敲节奏。寒星站在我侧后方半步,呼吸压得很低,但我知道她醒了——血契发烫的时候,她比谁都警觉。
“楚昭大人……”那声音终于完整响起,甜得发腻,像陈年药膏混了蜂蜜,“奴家等您三百年了。”
我嗤了一声:“等我?你不是早被天雷劈成碎石头了吗?怎么,功德碑烧糊了还能拼回来?”
她没答话,只是从裂缝中缓缓升起。华服拖地,轻纱掩面,手里那把鎏金烟壶袅袅冒着香气。可这味儿不对劲,闻着像是庙里供香掺了尸油,甜里带腥。
星盘在寒星腰间剧烈震颤,篆文全变了:
寒星咬牙,手已经按在戟柄上。
我却慢悠悠合上折扇,抬眼盯着她:“你这身衣服,是拿死人缝的吧?穿在身上不硌得慌?还有你那声‘大人’,叫得跟哭丧似的,谁死了你还给他戴孝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一滞。
那股甜香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凝在半空。毒巢母虫身形猛地一晃,身后十几道黑影骤然扭曲,发出刺耳的嘶鸣——那是她藏在暗处的蛊子,正被我的话戳中命门。
《天命漏洞手册》里有条批注我一直记得:“母虫控魂术,遇毒舌则破。”
这不是什么高深法诀,纯粹是这玩意儿靠“伪善”立人设,一旦被人当面揭穿虚伪本质,术法根基就会动摇。就像程序遇到非法输入直接报错。
她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开场。
“你……”她声音抖了一下,还试图维持柔婉,“楚昭大人何必如此刻薄?奴家可是真心仰慕您啊……”
“真心?”我冷笑,“你那心要是真,早投胎八百回了。你现在这副模样,连鬼都不收,还得靠吸活人念力续命,挺惨。”
她指尖一颤,烟壶差点落地。
身后那些黑影噼啪炸开几团黑雾,显然是控魂链路断了。剩下的蛊子开始躁动,有的往深渊缩,有的原地打转,像断了线的提线木偶。
寒星趁机低喝一声,双戟交叉胸前,血契纹路从锁骨一路燃到肩头,红光如熔金流淌。
“主上,低头!”
我微微俯身。
下一瞬,她双臂发力,双戟猛然下劈——
轰!
一道金焰自戟尖炸开,卷成螺旋火浪横扫而出。那是冥河威压凝成的气劲,专克阴邪之物。所过之处,地面焦黑一片,刚冒头的食人花尽数枯萎,花瓣上的“忠”“孝”字样被烧成灰烬。
几只来不及逃的蛊子当场爆裂,黑血四溅,落在地上滋滋作响。
余波直冲深渊入口,硬生生在岩壁上犁出一道焦痕,碎石簌簌滚落。
毒巢母虫惊叫一声,急忙后撤,却被一股劲风扫中裙角,华服撕裂一角,露出底下斑驳如石碑裂纹的皮肤。
“好狗不挡道。”我掸了掸衣袖,“你这种靠道德绑架起家的妖,也就骗骗那些跪惯了的人。在我这儿——”
我扬起扇子,指着她鼻子:“你不配谈‘心’,更不配说‘仰慕’。”
她气得浑身发抖,面纱下的脸隐约扭曲:“楚昭!你以为你能护住她一辈子?她不过是你养的看门狗,迟早会被更强的力量撕碎!”
寒星瞳孔一缩,金光乍现。
我却笑了:“哦?你觉得她弱?那你刚才躲的是谁的戟风?”
她咬牙,忽然抬起烟壶,凑到唇边轻轻一吹——
一阵哀乐响起,音波化作漆黑锁链,凭空缠绕而来,直扑我四肢关节。
寒星想冲上来,我抬手制止。
锁链逼近刹那,我将折扇抵在唇前,冷冷开口:“你这调子,是给死人哭丧用的吧?可惜啊,我不信这套。什么‘忠孝节义’,什么‘天理循环’,你们这些被规则嚼碎又吐出来的渣滓,就喜欢拿这些东西当武器——可笑。”
毒舌出口,批注应验。
空气中那股音波猛地一颤,黑锁寸寸断裂,化作飞灰飘散。
毒巢母虫踉跄后退,烟壶脱手飞出。
寒星哪会放过机会,纵身跃起,双戟合璧,一记回旋斩精准命中——
铛!
烟壶被劈成两半,残余毒雾喷涌而出,却被她顺势一甩戟尾,砸进裂缝深处。
“啊——!”她发出凄厉尖叫,身影急速后退,隐入幽蓝光芒之中,只留下一句怨毒低语:
“楚昭……你护不住她永远……”
风停了。
焦土之上,只剩我和寒星站着。
她拄着双戟喘气,血契的红痕还在微微发烫,但已不如先前剧烈。星盘安静下来,篆文恢复常态,只有边缘一行小字一闪而过:
我摇着扇子,没说话。
寒星抹了把汗,抬头看我:“主上,她最后那句话……是不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她打不过,只能放狠话。”我瞥她一眼,“你紧张什么?她要真有本事,早就把你抓去炼蛊了。”
她挠头笑了笑:“可她说我是您的看门狗……这话听着不太舒服。”
“不舒服你还笑?”我冷笑,“你本来就是狗崽子,整天摇尾巴跟着我跑,还不让人说了?”
她嘿嘿两声:“那不一样,我是自愿的。”
我懒得理她,转身走向裂口边缘。
脚下焦痕未散,深渊依旧幽深,但那股甜腻气息已经淡了许多。看来那一波戟风确实把她打得够呛。
我蹲下身,手指轻触地面裂缝。
震动还在,频率比之前稳定了些,像是某种生物在缓慢呼吸。但这不是毒巢母虫的气息,更深,更沉,带着一丝铁锈般的陈旧味道。
寒星走过来,低声问:“下面还有东西?”
“有。”我收回手,“但她不是主力,顶多算个先锋。有人让她来试探我们反应速度和战力配置。”
“渊主?”
“不知道。”我站起身,“但他既然派了个只会耍嘴皮子的出来,说明他自己也还没准备好。”
她点点头,握紧双戟:“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守着这儿?”
“守?”我冷笑,“我们不出击,别人还以为玄冥阁的人只会蹲坑。”
我抬手翻开脑海中的《天命漏洞手册》,快速检索刚才那场战斗留下的痕迹。
我眯了眯眼。
“走。”我说。
“去哪儿?”
“顺着这股味儿。”我扇子一指深渊,“她逃得急,漏了东西——烟壶碎片还在下面冒着气呢,正好拿来当导航。”
寒星咧嘴一笑:“懂了,抓母虫,顺藤摸瓜。”
我迈步向前,踏上裂口边缘凸起的岩石。
风又起了,吹动袖角。
就在我即将踏入深渊阴影的一瞬,寒星突然伸手拉住我衣袖。
我回头。
她眼神认真:“主上,下次……别一个人往前冲了。”
我没说话,只看了她一眼,抽回袖子。
然后纵身一跃,跳进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