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四章 巨大的石狮,面目狰狞
冰冷的铁镣锁住手腕,寒意顺着骨头缝往里钻。
林远被两名锦衣卫校尉架着,像拖死狗一样拖出奉天殿。
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里面所有的声音,也隔绝了那道象征着帝国至高权力的龙椅。
阳光重新落在身上,有些刺眼。
汉白玉广场上,风吹过,带着清晨的凉意。
纪纲跟在后面,脚步不紧不慢,脸上挂着一种猫捉到老鼠后,不急着吃掉,只想慢慢玩弄的残忍笑意。
他走到林远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林千户,本官说过,你会后悔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快意。
“诏狱里的刑具,很多年没有见过你这样的硬骨头了,它们都很想你。”
林远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他。
他的目光,越过纪纲的肩膀,看向不远处刚刚走出殿门的太子朱高炽。
朱高炽的脸色惨白如纸,身形都有些摇晃,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他看着被铁链锁住的林远,眼中满是绝望和愧疚。
林远忽然笑了。
他冲着太子,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信我。”
朱高炽猛地一震,死死地盯着林远。
他不懂。
他完全不懂。
这已经是死局,死得不能再死的局。父皇的决定,等于直接将林远送进了纪纲的屠宰场。
他为何还能笑得出来?
那笑容里,没有赴死的悲壮,没有绝望的疯狂,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和一丝看透了一切的了然。
“带走!”
纪纲注意到了林远的眼神,心中无名火起,厉声喝道。
校尉用力一推,林远一个趔趄,铁链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汉王朱高煦也走了出来,他一脚踹在林远的后腰上。
“狗东西!还敢瞪眼!”
林远闷哼一声,身体向前扑倒,但他双手被缚,膝盖和脸颊重重地磕在坚硬的石砖上。
一丝血迹,从他额角渗出。
“二弟!”朱高炽怒喝一声,快步上前。
“大哥,你心疼了?”朱高煦挡在朱高炽面前,笑得张狂。
“为了这么一条狗,你跟我作对,跟纪大人作对,值得吗?”
“现在好了,狗要被炖了,你这个主人,脸上也不好看吧?”
朱高炽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朱高煦,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们走。”纪纲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他迫不及待地想把林远带回自己的地盘。
一行人,押着林远,穿过广场,向宫外走去。
朱高炽站在原地,看着林远的背影消失在宫门之后,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将他彻底淹没。
“殿下”内阁大学士黄淮走了过来,低声道,“我们先回吧。”
他的声音里,也充满了挫败。
这一局,他们输得一败涂地。
东宫,文华殿。
朱高炽颓然地坐在椅子上,身上的衮龙袍还未换下,却再也没有了上朝前的威严。
“黄师傅,孤是不是做错了?”他的声音,沙哑而空洞。
黄淮叹了口气。
“殿下,您没有错。错的是,我们都低估了陛下对纪纲的信任,也高估了那本账册的分量。”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王瑾在一旁急得直跺脚,眼圈通红。
“林大人被关进了诏狱,那地方那地方进去就没活人能出来啊!”
“纪纲那个天杀的,肯定会把林大人往死里折磨的!”
“闭嘴!”黄淮厉声喝止了他。
他转向朱高炽,沉声道:“殿下,事已至此,我们不能自乱阵脚。”
“林远已经是一枚弃子了。”
“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立刻和他撇清关系,保全东宫,静待时机!”
“弃子?”朱高炽猛地抬头,眼中射出骇人的光。
“他为了孤,九死一生,带回账册!他为了孤,在朝堂之上,以命相搏!你现在让孤,把他当成弃子?”
“殿下!”黄淮痛心疾首,“妇人之仁,如何能成大事!”
“此人,不过一介锦衣卫,我们已经给了他天大的富贵。如今他事败被擒,是他命该如此!我们若强行出头,只会将整个东宫都搭进去!”
“够了!”朱高-炽一掌拍在桌上,胸膛剧烈起伏。
他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林远被拖走前,那个平静的眼神,和那两个字的口型。
信我。
为什么?
他到底凭什么,让我信他?
朱高炽闭上眼睛,大脑飞速运转。
父皇的每一个决定,都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让纪纲去查西山,是信任吗?
或许是试探。
是给他一根绳子,看他会不会自己套上去。
把林远交给纪纲,是宣判死刑吗?
或许是把一把刀,放在了纪纲的喉咙上。
林远知道账册的内容,知道所有的人证物证。只要林远多活一天,纪纲就寝食难安。
纪纲越是想让林远死,就越证明他心虚。
父皇在等。
等纪纲犯错。
等纪纲在西山那边,交出一份“干净”的报告。
也在等自己这边的反应。
如果自己现在去哭闹,去求情,只会让父皇觉得自己愚蠢、软弱,不堪大任。
如果自己按兵不动,甚至与林远切割,那更是寒了人心,也正中了汉王和纪纲的下怀。
林远林远他把所有的事情,都算到了!
他算到了父皇会用这种方式来平衡,他算到了自己会被打入诏狱!
他进诏狱,不是去送死。
他是去将军!
朱高-炽猛地睁开眼睛,眸中所有的迷茫和绝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决断。
“王瑾。”
“奴才在。”
“传孤的令,东宫所属,从即刻起,任何人不得再议论林远之事。对外,就说孤被奸人蒙蔽,已经向父皇请罪。”
王瑾和黄淮都愣住了。
“殿下,您这是”
“另外。”朱高-炽没有理会他们,继续下令。
“命杨士奇、杨荣,立刻会同三法司,就从天津卫百户张奎,和户部主事赵谦查起!给孤用最快的速度,把人证物证,全部坐实!”
“他打他的,我打我的!”
朱高炽站起身,重复着林远在书房中说过的话,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战意。
“林远在诏狱里,能撑多久,孤不知道。”
“但孤知道,他把命,交给了孤。”
“孤,不能让他失望!”
从皇宫到锦衣卫镇抚司衙门,不过两里路。
林远却觉得,这条路,无比漫长。
他被铁链拖着,走在应天府最繁华的街道上。
枷锁加身,囚服染血。
这副模样,引来了无数百姓的围观。
他们对着林远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这不是那个锦衣卫吗?听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
“犯事了?活该!这些鹰犬,没一个好东西!”
“嘘小声点,你想被抓进去啊!”
押送他的锦衣卫校尉,故意放慢了脚步,似乎很享受这种公开羞辱的快感。
为首的,是纪纲的一个心腹,百户赵谦。
他走到林远身边,一口浓痰吐在林远脸上。
“狗东西,刚才在陛下面前,不是很能说吗?”
赵谦用刀鞘拍了拍林远的脸,眼神轻蔑。
“现在怎么不叫了?”
林远面无表情,仿佛被吐的不是自己。
他的沉默,让赵谦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些恼怒。
“把他给老子按在地上!”赵谦喝道。
两名校尉立刻将林远死死按住,让他跪在满是尘土的地上。
赵谦抬起脚,踩在林远的头上,用力地碾了碾。
“林远,你记住了,从今天起,你就是我脚下的一条狗。”
“我让你生,你不能死。我让你死,你活不成。”
林远依旧没有反应,他只是透过人群的缝隙,静静地看着不远处一座茶楼的二楼。
窗口,一道红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是红袖。
她看到了。
林远收回目光,嘴角,勾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赵谦看到他竟然还在笑,怒火中烧,抬脚就要再踹。
“行了。”
纪纲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别在街上浪费时间,带回去,有的是时间慢慢玩。”
“是,大人!”
赵谦这才悻悻地收回脚。
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北镇抚司衙门前。
两尊巨大的石狮,面目狰狞。
黑漆大门上,“诏狱”两个字,如同用鲜血写成,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气。
大门缓缓打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腐烂的臭气,扑面而来。
伴随着的,是地底深处传来的,隐隐约约的惨叫和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