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五章 我的地狱
这里,就是让满朝文武闻之色变的人间地狱。
林远被拖了进去,大门在他身后重重关闭。
光明,被彻底隔绝。
他被带到了一间刑讯室。
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刑具。
带刺的铁鞭,生锈的烙铁,锋利的铁爪每一件上面,都浸透了干涸发黑的血迹。
林远被绑在了一个十字形的木架上,手脚都被粗大的铁链锁死。
纪纲搬了张椅子,坐在他对面,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一柄短刀。
“林远,我们又见面了。”
他抬起头,看着林远,笑了。
“这里,才是我们该见面的地方。”
“说吧,除了账册上的那些,太子还给了你什么?你们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林远看着他,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纪大人,你觉得,你今天赢了吗?”
纪纲一愣,随即大笑起来。
“哈哈哈!我没赢?难道是你赢了?”
“你现在是阶下囚,砧板上的肉,随时可以被我剁成泥!你跟我说,你赢了?”
“你当然没赢。”林远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陛下让你去查西山,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陛下英明,自然是信我,不信你这小人!”
“不。”林远摇了摇头。
“陛下是在给你机会,一个自掘坟墓的机会。”
“你带着人,浩浩荡荡地去西山,然后回来告诉陛下,那里什么都没有。”
“与此同时,杨士奇和杨荣,已经拿下了张奎和赵谦,拿到了所有的口供和物证。”
“一边是你的空口白牙,一边是三法司呈上的铁证如山。”
“纪大人,你猜,到了那个时候,陛下会信谁?”
纪纲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死死地盯着林远,眼神变幻不定。
林远说的,正是他心中最隐晦的担忧。
“你你休想蛊惑我!”纪纲色厉内荏地喝道。
“我只需要在他们查到证据之前,把你弄死,再把所有知情人,全部灭口!死无对证,他们能奈我何!”
“你做不到的。”林远淡淡道。
“因为,你没有时间了。”
他看着纪纲,一字一顿。
“你现在最该做的,不是在这里审我。”
“而是立刻赶去西山,连夜将那三千私兵,和所有的兵甲,全部转移。”
“晚一个时辰,你的脑袋,就离你的脖子,远一分。”
纪-纲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林远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敲在他的心上。
他知道,林远说的是对的。
和审问林远相比,处理掉西山的烂摊子,才是眼下最要命的事情。
他猛地站起身,在刑讯室里来回踱步,脸色阴晴不定。
“来人!”他最终下定了决心。
“是,大人!”赵谦立刻跑了进来。
“看好他!”纪纲指着林远,厉声道。
“不准让他死,也别让他睡!”
“等我从西山回来,要亲自炮制他!”
“遵命!”
纪纲冷冷地看了林远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他必须马上出发。
刑讯室里,只剩下了林远和赵谦,以及几名满脸横肉的锦衣卫。
赵谦走到林远面前,狞笑道:“小子,大人有令,不能让你死。”
“不过,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还是可以的。”
他从墙上,取下了一根布满了倒刺的铁鞭。
“先从哪里开始呢?”
“是你的脸,还是你的手?”
林远看着他,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赵百户,你认识纪千吗?”
赵谦挥鞭的动作,停住了。
“你你说谁?”他脸上的狞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惊愕和恐惧。
纪千。
这个名字,是锦衣卫内部,一个禁忌。
他是上一任的北镇抚司指挥佥事,纪纲的副手,也是纪纲的授业恩师。
三年前,他因为“谋逆”大罪,被打入诏狱最深处,从此人间蒸发。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被纪纲陷害的。
但没有一个人,敢提起他的名字。
“看来你认识。”林远笑了。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赵谦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还知道,当年,就是你,亲手伪造了证据,帮你现在的主子,把他送进了这里。”
林远的声音,像来自九幽的魔鬼。
“我还知道,纪千有个女儿,三年前,在被你们追杀的途中,坠崖失踪了。”
赵谦的脸色,已经变成了死灰。
他像是见了鬼一样看着林远,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这些,都是锦衣卫最核心的机密!
这个林远,他到底是谁?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林远看着他,眼神冰冷。
“重要的是,你觉得,纪纲这次,还能活吗?”
“他倒了,你作为他的头号心腹,你觉得,你的下场会是什么?”
“你”赵谦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远的话,击溃了他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现在,你有一个活命的机会。”林远的声音,充满了蛊惑。
“带我,去见纪千。”
“不不可能!”赵谦失声尖叫,“他他早就死了!”
“他没死。”林远笃定地说道。
“纪纲留着他,就是为了折磨他。他被关在最深处的‘水字号’天牢。”
“带我去。这是你唯一能戴罪立功的机会。”
赵谦站在原地,天人交战。
背叛纪纲,他会死。
不背叛纪纲,等纪纲倒台,他会死得更惨。
林远,就像一个魔鬼,将他逼入了绝境,又给了他一丝虚无缥缈的希望。
“我我”
“你没有时间犹豫了。”林远打断了他。
“现在,带我去。”
林远的眼神,不容置疑。
赵谦看着他,又看了看门外,一咬牙,仿佛做出了什么决定。
他猛地将铁鞭扔在地上,对着手下喝道:“你们,都给我出去!”
“百户大人?”
“出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
那几名锦衣卫面面相觑,不敢违抗,只能退了出去。
刑讯室里,只剩下了林远和赵谦。
赵谦走到林远面前,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他手脚上的镣铐。
“你赢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苦涩和颓败。
“跟我来。”
他点燃一盏油灯,带着林远,走向了刑讯室的深处。
那里,有一扇不起眼的铁门。
赵谦打开铁门,一条阴冷潮湿,不断向下的石阶,出现在眼前。
“纪千,就在最下面。”赵谦的声音,压得极低。
“但是,我劝你别抱太大希望。”
“这三年来,他受的折磨,比地狱还可怕。”
“现在的他,就算还活着,也只是一个废人了。”
林远没有说话,只是跟着他,一步步,走入了这诏狱最深的黑暗之中。
越往下走,空气越是浑浊。
血腥味,霉味,尿骚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两旁牢房里,传来阵下阵的呻吟和哭嚎。
无数曾经权倾一时的达官显贵,在这里,变成了连狗都不如的囚徒。
终于,他们来到了最底层。
这里,是一片积水的地牢。
阴冷的积水,没过脚踝。
水面上,漂浮着不知名的秽物,几只硕大的老鼠,在水中游窜,发出“吱吱”的叫声。
这就是“水字号”天牢。
在最尽头,有一个被铁栅栏完全封死的独立牢房。
一个人,披头散发,四肢被粗大的铁链锁住,吊在水中。
他的身体,几乎完全浸泡在肮脏的积水里,只剩下一个头,露在外面。
他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死去。
“他就是纪千。”赵谦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林远看着那个如同怪物般的人,眼神复杂。
他慢慢地,走上前去。
“纪前辈。”他开口。
那个人,没有任何反应。
林-远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小小的,用蜡封住的铁管。
是红袖给他的。
他捏碎蜡封,从里面,倒出了一把钥匙。
一把看起来,很普通的,铜钥匙。
“纪前辈,令嫒,还活着。”
林远的声音,清晰地在死寂的地牢中响起。
“她让我带话给您。”
“她说,她很好。她有了新的名字,叫红袖。”
“她说,她会让纪纲,血债血偿。”
话音落下。
那个吊在水中的人,身体,猛地一颤。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怎样恐怖的脸。
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疤,一只眼睛已经瞎了,变成了灰白色的窟窿。
但另一只眼睛,在看到林远手中的钥匙时,却骤然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那光芒,像一柄尘封了多年的绝世宝刀,在黑暗中,骤然出鞘!
“阿奴”
一个沙哑、破碎,几乎不似人声的音节,从他干裂的嘴唇中,挤了出来。
他死死地盯着那把钥匙。
那是他亲手为女儿打造的,他家的钥匙。
钥匙的顶端,刻着一个极小的,“奴”字。
他活着。
他在这地狱里,苦苦支撑了三年,没有发疯,没有死去。
就是为了,再听到这个名字。
“你是谁?”纪千的声音,像是破烂的风箱。
“我是林远。”林远看着他,一字一顿。
“是红袖的朋友。”
“也是来,带您出去的人。”
纪千笑了。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
“出去?”
“哈哈哈哈出去!”
他狂笑起来,带动着身上的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巨响。
“游戏,才刚刚开始。”
“我怎么能,现在就出去?”
他看着林远,那只独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小子。”
“欢迎来到,我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