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二章 殿下,该杀人了
奉天殿的汉白玉广场,在晨光下像一片凝固的乳白色海洋。
文武百官早已按品阶站定,鸦雀无声。
朱高炽的脚步很稳,每一步都踏在广场中轴的御道旁,不偏不倚。
他肥胖的身躯,被那身厚重的衮龙袍包裹着,非但不显臃肿,反而透出一股山岳般沉凝的气势。
林远落后他半步,一身崭新的飞鱼服,腰悬绣春刀。
他的脸,刚刚用冷水洗过,苍白中透着一股锋锐。
当这一君一臣的组合出现在广场尽头时,数百道目光,瞬间聚焦而来。
那些目光里,有惊愕,有疑惑,有探寻,更有毫不掩饰的敌意。
一个锦衣卫,竟能与太子殿下并肩而行,走在早朝的路上。
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信号。
林远能感受到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身上。
他目不斜视,眼神平静地落在朱高炽宽厚的背影上。
前方,丹陛之上,汉王朱高煦与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并肩而立。
朱高煦身材高大,一身武王朝服,英武不凡,见到朱高炽,他嘴角咧开一个充满嘲讽的笑。
纪纲则是一身猩红的麒麟袍,神情倨傲,他看着林远,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
朱高炽走上丹陛,停在朱高煦面前。
“二弟,今日气色不错。”他语气平淡,像是在话家常。
“托大哥的福,昨夜睡得很好。”朱高煦的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军人的煞气。
“不像大哥,听说昨夜东宫很热闹,想必是没睡好吧?”
他的话,毫不客气,充满了挑衅。
朱高炽笑了笑,没再理他,径直走向自己的位置。
纪纲的目光,从始至终都锁在林远身上。
“林千户,换了身新衣服,本官都快认不出了。”他的声音阴冷,像毒蛇吐信。
“昨夜,辛苦你了。”
林远抬眼,迎上他的目光。
“分内之事。”
“很好。”纪纲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那两个字里蕴含的杀意,却让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皇上驾到——”
随着太监一声尖锐的唱喏,所有官员齐齐转身,面向奉天殿,跪地叩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在广场上空回荡。
林远跪在百官末尾,头颅低垂。
他能感觉到,一道威严如狱的目光,从殿门深处投来,扫过每一个人。
当那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他感到皮肤一阵刺痛。
那是永乐皇帝,朱棣的目光。
一个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马上皇帝。
“平身。”
皇帝的声音传来,不高,却带着金戈铁马的铿锵。
“谢陛下。”
百官起身,鱼贯入殿。
林远没有资格入殿,他只能与其他侍卫一样,守在殿外。
他站在汉白玉的栏杆旁,看着朱高炽的背影消失在幽深的大殿门口。
接下来,就是一场看不见刀光剑影的厮杀。
而他,是第一把被递出去的刀。
大殿之内,金砖铺地,龙柱擎天。
朱棣高坐于龙椅之上,身形魁梧,不怒自威。
即便年过六旬,他眼神中的锐气,依旧能让最悍勇的将军不敢直视。
朝会按部就班地进行。
户部尚书夏元吉出班,奏报漕运事宜。
兵部尚书金忠启奏北地形势。
一切,都和往常的每一个清晨一样,枯燥而有序。
朱高炽静静地站在文官之首,垂着眼帘,像一尊打盹的弥勒佛。
朱高煦则站在武将队列里,神情倨傲,偶尔瞥向朱高炽的眼神,充满了不屑。
纪纲站在勋贵队列中,闭目养神,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终于,当一名御史启奏完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后,殿内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就是现在。
朱高炽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走出队列,来到大殿中央,撩起朝服,跪了下去。
“父皇,儿臣有本启奏。”
这一跪,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朱高煦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纪纲的眼皮,微微抬起。
龙椅上的朱棣,看着他这个一向循规蹈矩的储君,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说。”
“儿臣要弹劾一人。”朱高炽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回荡在空旷的大殿。
“弹劾何人?”
“锦衣卫指挥使,纪纲!”
轰!
这六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大殿内炸响!
满朝文武,一片哗然。
太子,竟然在朝堂之上,公开弹劾皇帝最宠信的爪牙!
这是要彻底撕破脸了!
纪纲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走出队列,同样跪下。
“陛下,太子殿下血口喷人,臣,冤枉!”
朱高煦也立刻出班,跪在纪纲身旁。
“父皇!大哥身为储君,竟在朝堂之上,无端攻讦重臣!此举,有失国本!请父皇明察!”
一时间,大殿中央跪了三个人。
形成了太子,对阵汉王与纪纲的局面。
所有官员都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知道,一场决定大明未来走向的风暴,已经来临。
龙椅上的朱棣,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的目光,在两个儿子和纪纲身上来回扫视,看不出喜怒。
“理由。”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纪纲,私吞军饷,结党营私,豢养私兵,意图不轨!”朱高炽掷地有声。
“一派胡言!”纪纲猛地抬头,怒喝道。
“太子殿下,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如此污蔑于我,证据何在?”
“证据,就在殿外。”朱高-炽说道。
“传,东宫伴读,锦衣卫千户,林远,上殿。”
此言一出,又是一片哗然。
东宫伴读?什么时候锦衣卫千户,成了太子的伴读?
更重要的是,一个区区千户,竟有资格上奉天殿面圣?
朱棣的眼睛,眯了起来。
“传。”
林远听到了那声“传”。
他整了整衣冠,迈步走上丹陛,穿过幽深的大门,走进了这座帝国的权力中枢。
数百道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
这一次,他不再是旁观者。
他是棋子,也是执棋人。
他走到大殿中央,在距离龙椅三十步的地方停下,单膝跪地。
“臣,锦衣卫千户林远,叩见陛下。”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朱棣死死地盯着他。
就是这个年轻人,在短短一夜之间,搅得应天府天翻地覆。
“林远。”朱棣开口,“太子说你有证据,呈上来。”
“回陛下,证据,是一本账册。”林远答道,“但臣,不能呈。”
“为何?”
“因为这本账册,关系到我大明无数将士的性命,关系到边疆的安危。一旦呈上,必将引得某些人狗急跳墙,销毁罪证,滥杀无辜。”
林一个“某些人”,让纪纲的眼角,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大胆!”朱高煦怒喝道,“区区一个千户,竟敢在陛下面前,危言耸听,故弄玄虚!”
“你说你有账册,却又不拿出来,分明是做贼心虚!”
林远没有理他,只是看着龙椅上的皇帝。
“陛下,昨夜,臣在追查一桩前元妖人盗取国宝的案子时,无意中截获了这本账册。”
“臣发现,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与汉王府过从甚密,多年来,他们利用职权,私吞天津卫、山东沿海等地的巨额军饷,贩卖私盐,甚至在京郊西山,私设铁矿,打造兵甲,豢养了三千私兵!”
这番话,如同一颗颗炸雷,在殿中炸开。
所有人都被震得头皮发麻。
私设铁矿!豢养私兵!
这已经不是贪腐,这是谋逆!
“你放屁!”
朱高煦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指着林远破口大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