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六章 海阔天空
这是他身为太子的私印,见玉佩如见本人。
他将玉佩,塞进了王瑾的手里。
“王伴伴。”
“奴奴才在。”王瑾哆哆嗦嗦地应道。
“你,去东安门。”朱高炽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
“告诉赵谦,他要的人,在我这里。”
“林远,是本宫的客人,也是一桩惊天谋逆案的重要人证。”
“从现在起,他的安全,由我东宫负责。”
“此事,本宫会在天亮之后,亲自上奏父皇,请三法司会审!”
“在圣旨下来之前,谁敢在东宫门前喧哗,谁敢动林远一根汗毛”
朱高炽眼中寒光一闪。
“一律,按刺王杀驾论处!”
“格杀勿论!”
最后四个字,杀气腾腾,让整个书房的温度,都降到了冰点。
王瑾握着那枚冰冷的玉佩,手却在发烫。
他知道,太子殿下这是彻底豁出去了!
一股从未有过的豪情,混杂着巨大的恐惧,从他心底升起。
他挺直了腰杆,那张阴柔的脸上,竟也多了几分煞气。
“奴才,遵旨!”
东安门外,气氛肃杀。
三百名身穿飞鱼服,手持绣春刀的锦衣卫缇骑,如同一群沉默的恶狼,将宫门围得水泄不通。
火把的光芒,将他们每个人的脸都照得阴晴不定,刀刃上反射的光,冰冷刺骨。
为首一人,骑在一匹高大的战马上,正是锦衣卫指挥同知,赵谦。
他约莫四十来岁,鹰钩鼻,薄嘴唇,一道陈年的刀疤从左边眉角一直延伸到嘴角,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充满了暴戾和凶悍。
他对面,孟山手持战刀,身后是两百名手持长戟的羽林卫,组成了一道钢铁防线。
双方已经对峙了快一炷香的时间,空气中的火药味,越来越浓。
“孟山!”赵谦终于失去了耐心,他用马鞭指着紧闭的宫门,厉声喝道。
“我最后说一遍!打开门,交出叛逆林远!”
“我奉指挥使大人之命,捉拿钦犯,谁敢阻拦,便是同党!”
“钦犯?”孟山冷笑一声,满脸不屑。
“赵谦,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说他是钦犯,他就是钦犯了?”
“圣旨呢?拿出来我看看!”
赵谦脸色一沉:“抓一个区区千户,何须圣旨?指挥使大人的手令,便是最高指令!”
“放你娘的屁!”孟山破口大骂,“纪纲的手令,在我东宫门前,连一张擦屁股的纸都不如!”
“你!”赵谦勃然大怒,手中的马鞭“啪”的一声,抽裂了空气。
“孟山,你不要给脸不要脸!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叛徒,让你手下这帮兄弟,都给你陪葬吗?”
“我数到三!再不开门,休怪我刀下无情!”
“一!”
“二!”
“唰啦!”
赵谦身后的三百缇骑,齐齐拔出了绣春刀。
刀光连成一片,杀气冲天!
孟山身后的羽林卫,也同时将长戟向前一递,戟尖的寒芒,对准了来犯之敌。
一场血腥的厮杀,一触即发!
就在赵谦即将喊出“三”的瞬间。
“嘎吱——”
沉重的宫门,从内打开了一道缝。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去。
只见东宫总管太监王瑾,身穿一袭宝蓝色团花锦袍,手捧着一枚晶莹的玉佩,在一众内侍的簇拥下,缓缓走了出来。
他脸上没有了往日的阴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威严和冷漠。
赵谦眉头一皱,虽然看不起这些阉人,但对方毕竟是太子身边最亲近的人,他也不好太过放肆。
“王公公,深夜到此,有何贵干?”他语气生硬地问道。
王瑾没有理他,而是径直走到了两军阵前,将手中的玉佩,高高举起。
“太子殿下口谕!”
尖细的声音,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遍了整个宫门前。
赵谦脸色一变,不敢托大,翻身下马。
他身后的三百缇骑,也纷纷单膝跪地。
就连孟山和他的羽林卫,也齐齐垂下长戟,躬身听旨。
王瑾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赵谦,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他将朱高炽的话,一字不差地,甚至还添油加醋地,宣告了出来。
“林远林千户,乃本宫贵客,身系一桩动摇国本的谋逆大案!从此刻起,便是本宫的人!”
“在天亮之后,三法司会审之前,谁敢动他一根汗毛,便是与我东宫为敌,与太子殿下为敌!”
“一律,按刺王杀驾论处!”
当最后几个字落下时,全场一片死寂。
赵谦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王瑾。
他怎么也没想到,东宫竟然会如此强硬!
这已经不是包庇了,这是公然宣战!
他想反驳,想怒骂,但看着王瑾手中那块代表着太子亲临的玉佩,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可以不把孟山放在眼里,但他不敢不把太子放在眼里。
刺王杀驾,这个罪名,他担不起,纪纲也担不起!
王瑾看着赵谦那张因为愤怒和屈辱而扭曲的脸,心中一阵畅快。
他想起林远在偏殿里对他的威逼,想起自己刚才的恐惧和狼狈。
此刻,他将这股气,全都撒在了赵谦身上。
他向前一步,走到赵谦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阴恻恻地笑道:
“赵指挥,听清楚了吗?”
“你要的人,现在是太子殿下的人。”
王瑾俯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太子的人,你也敢动?”
赵谦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抬起头,对上王瑾那双充满了轻蔑和嘲弄的眼睛,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羞辱感,冲上了头顶。
他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
“我们走!”
良久,赵谦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猛地起身,翻身上马。
他不敢再多说一句废话。
带着三百缇骑,如同丧家之犬一般,退到了百步之外,但依旧没有散去,只是将整个东安门,远远地监视了起来。
看着他们狼狈的背影,孟山和手下的羽林卫,齐齐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
王瑾,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转过身,看着身后那座巍峨的宫殿,心中百感交集。
今夜之后,这应天府的天,怕是真的要变了。
文华殿内,灯火通明。
朱高炽听完王瑾的复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挥了挥手,让王瑾退下。
此刻的书房,只剩下他、林远,和依旧站得笔直的孟山。
“你赢了一局。”朱高炽看着林远,缓缓说道,“为我们,也为你自己,争取了几个时辰的时间。”
“但这还不够。”
“天亮之后,朝堂之上,将会是一场真正的厮杀。”
“纪纲必然会倒打一耙,将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你的身上。他经营多年,党羽遍布朝野,光凭我们的一面之词和一枚玉蝉,未必能将他定罪。”
朱高炽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我需要一把更锋利的刀。”
“一把,能一刀就捅穿纪纲和汉王心脏的刀!”
林远心中了然。
太子,需要一个无法被辩驳的铁证。
他沉吟片刻,脑中飞速地梳理着自己所掌握的所有信息。
“殿下,臣知道一个人。”
“谁?”
“钱六。”林远吐出一个名字。
“此人,原是汉王府在天津的私盐转运使,也是纪纲的小舅子,手下的一个账房先生。”
“他贪财好赌,但也因此,偷偷地,为自己留了一手。”
“他做了一本假账,应付汉王府和纪纲的审查。但也做了一本真账,记录了他们这些年来,所有私盐交易的流水、分赃的明细,以及用这些银钱,在军中收买将领、打造兵器的所有开支。”
“这本账册,足以将他们二人,送上断头台一百次!”
“啪!”
朱高炽激动地一拍桌子!
他因为肥胖而显得臃肿的身体,此刻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好!好一个钱六!”
“此人现在何处?”
“他因为赌博,欠了巨债,又怕被纪纲杀人灭口,前几日便卷了账册,逃到了应天府。”
“据臣所知,他此刻,应该就藏在城南秦淮河畔的某个赌场里。”
“城南”朱高炽眉头紧锁。
那里鱼龙混杂,是整个应天府最混乱的地方,也是锦衣卫眼线最多的地方。
想在那里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
“孟山!”朱高炽忽然喝道。
“末将在!”孟山立刻应声。
“你,挑选二十名最精锐的弟兄,换上便装,护送林千户,从玄武门的秘道出宫。”
“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
朱高炽的目光,在林远和孟山的脸上一一扫过,声音沉重如铁。
“在天亮之前,找到钱六,拿到账册!”
“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到账册!”
他走到林远面前,将那枚代表他身份的太子私印,交到了林远的手中。
“从现在起,孟山和那二十名羽林卫,都归你调遣。”
“林远,孤把东宫的精锐,和你自己的性命,都压在了你的身上。”
“你是孤的刀,不要让孤失望。”
林远接过那枚还带着太子体温的玉佩,入手温润,却重如千钧。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信任,更是一场豪赌。
赢,则海阔天空。
输,则万劫不复。
“臣,领命!”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躬身一揖。
窗外,夜色正浓。
距离天亮,只剩下不到三个时辰。
林远与孟山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往无前的决绝。
一场在黑夜中的生死时速,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