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章掐住了他的脖子
甬道深处,一片死寂。
林远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把冰冷的钥匙,和那个尚有余温的油纸包。
沈屠走了。
像一缕融进黑暗的影子,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他留下的,是一个死局,也是一条看不见出口的生路。
林远缓缓摊开手。
那个干硬发黑的馒头,静静躺在他掌心,像一块被人遗忘的石头。
他捻开馒头。
那张被折叠得极小的纸条,露了出来。
没有字。
只有一个用朱砂画的,小小的,月牙。
血一样的颜色,勾勒出残缺的轮廓,带着一种诡异的美感,和一种无声的诉说。
是那个疤痕。
是那只被剁碎的,女人的手。
林远将纸条,重新叠好,塞进怀里。
他终于明白。
沈屠,不是在帮他。
沈屠,是在用他,去下一盘棋。
一盘,以魏镇抚使,甚至以陈易为对手的棋。
而他,是那枚被推到最前线,用来投石问路的,卒子。
至于这颗卒子,是会被对方吃掉,还是能过河成车,全看他自己的造化。
“有趣。”
林远低声自语,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被当做鼎炉,被当做棋子。
他这一生,仿佛就是为了成为别人的工具而存在。
他的眼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更加深沉的,近|乎凝固的冰冷。
他将馒头扔在地上,用脚,碾成了粉末。
然后,他握紧那把钥匙,向着诏狱更深处,那片名为“天字号”的区域,走了过去。
通往天字号房的路,只有一条。
越往里走,甬道越是狭窄。
空气中的怨气与死气,也变得愈发粘稠,几乎要化为实质。
它们像无形的触手,疯狂地,向着林远体内钻去。
林远胸口的“归墟”牌,散发出淡淡的清凉,将这些气息隔绝在外。
但他没有完全依赖“归墟”。
他心念一动,识海中的黑色轮回莲,悄然转动。
一丝微不可察的吸力,从他脚底产生。
那些被“归墟”挡住的,精纯的怨力,被他悄无声息地,吸入体内,化为最本源的养料。
他的身体,像一块干涸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这人间地狱,沉淀了百年的“精华”。
力量,在恢复。
甚至,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增长。
甬道两侧的牢房,渐渐稀疏。
最后,前方出现了一扇巨大的,由整块玄铁铸造的闸门。
闸门之上,刻满了朱砂绘制的符咒,像一道道凝固的血痕。
两名比门口狱卒,气息更加凶悍的守卫,如同两尊铁塔,分立左右。
他们看到林远,眼神里,没有幸灾乐祸,只有一种看死人般的,麻木。
“站住。”
其中一人,伸出手臂,拦住了他。
“令牌。”
林远从怀里,掏出沈屠给他的那把钥匙。
那守卫看了一眼钥匙,点了点头,收回了手。
“进去吧。”
“饭菜,放在食槽里就行。”
“记住,无论听到什么,或者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声,更不要多看。”
“否则,没人给你收尸。”
另一个守卫,补充了一句,声音沙哑。
林远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沉重的玄铁闸门,被缓缓拉开。
门后,是一条笔直的,仅容一人通过的走廊。
走廊的尽头,只有一间牢房。
一间,被无数条儿臂粗的铁链,死死缠绕的,独立的牢房。
天字一号。
林远走了进去。
他每向前一步,都感觉一股恐怖的,混乱的,充满了暴虐与疯狂的气息,迎面扑来。
那气息,与诏狱里其他地方的怨气不同。
这里的气息,是活的。
像一头被囚禁了千年的,绝世凶兽,在不断地,发出无声的咆哮。
林远走到牢房前。
牢门,同样是由整块的玄铁打造,上面甚至看不到一丝缝隙。
只有一个巴掌大小的,可以内外推拉的食槽。
林远没有立刻送饭。
他将耳朵,贴近了冰冷的铁门。
里面,很安静。
一种,死一般的,安静。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半点生命迹象。
仿佛,是一座空牢。
林远眉头微皱。
他拿起旁边食架上,那个同样由玄铁打造的食盒,打开。
里面,是一盆已经馊掉的,散发着恶臭的饭菜。
还有一壶浑浊的水。
林远端起食盒,拉开食槽,将食盒,推了进去。
就在食盒完全进入牢房的瞬间。
“呼——”
一道快到极致的黑影,从牢房的黑暗深处,闪电般射出。
一只手。
一只苍白,干瘦,指甲长得像利爪一样的手,一把抓住了食盒。
速度之快,连林远,都只捕捉到了一道残影。
下一刻。
“砰!”
食盒被一股巨力,狠狠地,从食槽里扔了出来,砸在对面的墙壁上,发出一声巨响。
馊掉的饭菜,洒了一地。
一个沙哑,暴躁,仿佛无数年没有开口说过话的声音,从牢房内,传了出来。
“又是这种,猪狗都不吃的,东西!”
“滚!”
声音里,充满了滔天的怒火,与一种深入骨髓的,暴戾。
林远站在原地,面无表情。
他看着地上那堆秽物,眼神,平静如水。
“饭,馊了。”
他开口,声音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牢房内,沉默了片刻。
随即,传来一阵低沉的,仿佛野兽般的笑声。
“呵呵……呵呵呵……”
“有意思。”
“这次来的,倒是个不怕死的。”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玩味。
“前面那三个,刚把饭推进来,就被咱家,捏碎了喉咙。”
“他们的血,可比这馊饭,好喝多了。”
“小子,你难道,就不怕吗?”
“怕?”
林远反问。
“为什么要怕?”
“一个连手,都在发抖的人,有什么好怕的?”
林-远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对方的痛处。
“你找死!”
牢房内,那声音瞬间变得暴怒。
轰!
一声巨响。
整座玄铁牢门,都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一股恐怖到足以撕裂空间的狂暴气息,从食槽的缝隙中,狂涌而出。
林远站在原地,衣衫,被吹得猎猎作响。
他的眼中,却闪过一丝精光。
很强。
这个人,强得离谱。
即便被囚禁在此,身受重伤,其实力,恐怕也远在魏镇抚使之上。
甚至,比那个神秘的,姓朱的老者,也弱不了多少。
只是,他的力量,太混乱,太不稳定。
像一座,随时都会喷发的火山。
“小鬼,你看到了什么?”牢房内的声音,变得冰冷,而危险。
“我看到一只,快要饿死的,笼子里的野狗。”
林远的声音,依旧平静。
“在对着外面的人,疯狂地,摇着尾巴。”
“你!”
“轰!轰!轰!”
更加狂暴的撞击声,从牢房内传来。
整条走廊,都在这股力量下,微微颤抖。
缠绕在牢门上的铁链,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声。
“咱家要杀了你!咱家一定要杀了你!”
疯狂的咆哮,在走廊里回荡。
林远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借着牢门震动的瞬间,透过那小小的食槽,向内看去。
牢房内,一片漆黑。
但在那极致的黑暗中,他看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赤红色的眼睛。
在那双眼睛的下方,一张扭曲的,分不清是人是鬼的脸上,他看到了。
一个,用烙铁烫出来的,月牙形的,印记。
找到了。
林远的心,在这一刻,反而彻底平静了下来。
他没有拿出那张纸条。
他只是对着牢门,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缓缓说道。
“有人,托我带一句话。”
牢房内的撞击声,戛然而止。
那股狂暴的气息,也瞬间收敛。
死寂。
比之前,更加可怕的死寂。
过了许久。
一个压抑着无尽情绪的,颤抖的声音,传了出来。
“……谁?”
“问,什么?”
林远没有回答。
他只是轻轻地,问了一句。
“十五年前,雁门关外,那场大雪。”
“你还,记得吗?”
牢房内,彻底没了声音。
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仿佛,里面的人,在这一刻,死去了。
林远静静地,等待着。
他不知道,这句话,对不对。
这是他,根据那只手,那个疤痕,还有沈屠的态度,临时编出来的,一场豪赌。
赌的,就是这个被囚禁的怪物,与林家的灭门惨|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就在林远以为,自己赌输了的时候。
一个,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带着无尽悲凉与痛苦的,女人的声音,从牢房内,飘了出来。
“……雁门关外……大雪……”
“他……他还好吗?”
女人?
林远的心,猛地一震。
这个声音,虽然沙哑难听,但毫无疑问,是个女人的声音。
被关在天字一号房的,这个绝世凶魔,竟然是个女人?
林远强压下心中的震惊。
“他很好。”
“他只是想知道,当年的真相。”
“也想知道,林家,到底,得罪了谁。”
牢房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一次,沉默没有持续太久。
那个女人,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压抑的,如同鬼哭般的笑声。
“真相?”
“哈哈哈……真相就是,我们都只是,棋子!”
“是那个畜生,为了炼成他的‘神功’,摆在棋盘上,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
“林家,没有得罪任何人!”
“错就错在,你父亲林帅,他太优秀,太耀眼!”
“错就错在,你母亲,她拥有着,这世上,最罕见的,‘太阴之体’!”
太阴之体?
林远的脑海中,仿佛有电光闪过。
他想起了那个姓朱的老者,说的话。
九幽道体,是完美的“容器”。
需要阴阳交汇,才能炼成。
难道……
“那个畜生,他看中的,是你父亲的,至阳战体,和你母亲的,至阴之体!”
女人的声音,变得尖利,充满了无尽的怨毒。
“他设下毒计,引你父亲,远征瓦剌,战死沙场。”
“又在你母亲临盆之际,派人屠了林家满门,夺走了刚刚出生的,你!”
“他要用你父母的精血,和你这个刚刚降世的,完美的‘道胎’,来炼制他的,‘九幽道丹’!”
“我……我拼死,才把你换了出来……”
“却被他,抓到这里,囚禁了,整整十五年……”
“十五年!!”
女人说到最后,几乎是在泣血嘶吼。
林远站在原地,如遭雷击。
他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都凝固了。
原来,这才是真相。
这才是,林家灭门的,真正原因。
不是因为功高震主。
不是因为挡了谁的路。
只是因为,他的父母,他自己,都成了那个幕后黑手,炼丹的,材料!
何其荒唐!
何其,残忍!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杀意,从林远心底最深处,轰然炸开。
他甚至没有去问,这个女人是谁。
他也不需要问了。
能知道这一切,能为他,做到这一步的人,除了……
“姨母。”
林远轻轻地,吐出两个字。
牢房内的哭声,戛然而止。
“你……你叫我什么?”
“我母亲,只有一个孪生妹妹。”
林远的声音,沙哑,而坚定。
“她叫,苏青衣。”
牢房内,彻底没了声音。
只剩下,压抑不住的,呜咽。
就在这时。
一阵沉重的,整齐的脚步声,从走廊的另一头,传了过来。
是巡逻的狱卒。
林远脸色一变。
他刚想说些什么。
牢房内,苏青衣的声音,急促地响起。
“走!”
“快走!”
“不要暴露!那个畜生,在这里,眼线遍布!”
“记住,想杀他,只有一个办法!”
“毁掉,京城底下,那座‘九龙地宫’!”
“那里,是他的根基所在!”
“地宫的钥匙,在陈易身上!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
走廊拐角处,已经出现了火光。
为首的,正是那个矮胖的牢头,王老鬼。
他看到了林远,还站在天字一号房的门口,脸上,顿时露出狰狞的笑容。
“哟,还没死呢?”
“小子,命挺硬啊。”
他走到近前,看了一眼地上被打翻的食盒,又看了看林远。
“废物!连个饭都送不好!”
“还敢跟犯人聊天?”
“我看你是活腻了!”
他狞笑一声,猛地扬起手中那根,浸满了尸油的皮鞭。
“呼——”
皮鞭带着一股阴风,卷起一道黑气,狠狠地,抽向林远的脸!
这一鞭,若是抽实了,足以将人的半张脸,都撕下来!
林远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双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再也没有了丝毫伪装。
只有,一片足以冻结地狱的,冰冷的,杀意。
王老鬼的动作,猛地一僵。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来自九幽深渊的,远古魔神,死死地,盯住了。
他的灵魂,都在这一刻,剧烈地,颤抖。
“你……”
他想说什么。
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林远,动了。
他伸出手,在那根即将抽到他脸上的皮鞭上,轻轻一搭。
那根由百年牛皮鞣制,坚韧无比的皮鞭,竟像是脆弱的朽木,无声无息地,化作了齑粉。
王老鬼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叫。
林远的手,已经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刚才说。”
林远的声音,很轻,很淡。
“谁,活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