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九章阎王爷的干儿子,也配使唤我?
大殿之内,空气仿佛凝固。
魏镇抚使那阴柔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钻进林远的耳朵,钻进他的脑海,啃噬着他最后的理智。
陈易的,干儿子。
北镇抚司,从一开始,就是为他准备好的,绝地。
林远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他所有的计划,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都显得像个笑话。
对方,根本没打算跟他玩什么猫捉老鼠的游戏。
对方直接掀了桌子,用一种绝对的,碾压的姿态,告诉他。
你,就是砧板上的鱼。
而我,是握刀的人。
魏镇抚使很满意林远脸上的震惊与骇然。
他喜欢这种感觉。
喜欢看到那些所谓的硬骨头,在他面前,一点点被剥掉伪装,露出内里脆弱的血肉。
他干枯的手,依旧搭在林远的肩膀上,那看似轻飘飘的力道,却像一座山,死死地压着林远的骨骼。
“孩子,是不是很惊喜?”
魏镇抚使的脸上,笑容愈发慈祥,眼神却愈发阴毒。
“干爹他,算无遗策。”
“他知道你这匹小野马,桀骜不驯,所以特意让咱家,来给你备好缰绳。”
他凑到林远耳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亲昵。
“这北镇抚司,就是你的笼子。”
“咱家,就是你的主人。”
“从今天起,咱家让你生,你便生。咱家让你死,你便要死得痛快点,别脏了咱家的地。”
林远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眼中所有的情绪。
他能感觉到,肩膀上传来的那股阴寒内力,正试图侵入他的经脉。
那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示威。
若是寻常武者,此刻早已被这股阴力冻结气血,动弹不得。
但林远体内的九幽道体,只是微微一转。
那股阴寒之力,便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魏镇抚使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这小子的体质,比干爹描述的,还要诡异。
不过,那又如何?
再肥美的鱼,进了锅,也只有被炖成汤的命。
林远缓缓抬起头。
他脸上的震惊,已经消失。
“是。”
他开口,只有一个字。
声音沙哑,干涩,像是认了命。
魏镇抚使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阵尖锐的,得意的笑声。
“哈哈哈!好!好!”
“识时务者,为俊杰。”
“咱家,就喜欢你这样的聪明人。”
他松开手,仿佛刚才的威压与杀意,都只是一个长辈的玩笑。
他转身,重新坐回大殿中央那张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
“沈屠。”
“属下在。”
一旁的刀疤脸百户沈屠,立刻上前一步,躬身应道。
“这孩子,初来乍到,不懂规矩。”
魏镇抚使端起桌上的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
“你先带他,去诏狱里,熟悉熟悉环境。”
“让他知道知道,这北镇抚司,是靠什么,让满朝文武,睡不着觉的。”
“是。”沈屠再次应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魏镇抚使呷了一口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给他安排个差事。”
“就……去丙字号房,当个填料的力夫吧。”
“噗——”
沈屠身子一震,差点没站稳,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都抽搐了一下。
诏狱。
大明朝最恐怖的人间地狱。
而丙字号房,更是地狱中的地狱。
那里关押的,都是些朝廷钦定的,要被“处理”掉,却又不能留下任何痕迹的“货物”。
所谓的“填料”,就是处理那些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尸体。
将他们剁碎,混上石灰和泥土,填进诏狱的墙壁里。
这种差事,别说是锦衣卫总旗。
就是诏狱里最低贱的杂役,都避之不及。
因为,那里的阴气和怨气,太重了。
普通人待上三天,就会被活活逼疯。
魏镇抚使,这是要把林远,往死里整。
不是肉体上的死亡。
而是精神上的,彻底摧垮。
沈屠的心中,掀起滔天巨浪,脸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林远一眼。
“遵命。”
他对着魏镇抚使,再次躬身。
然后,转身,对着林远,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跟我来。”
林远没有说话。
他只是默默地,跟在了沈屠的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大殿,向着更深处的,一片被高墙环绕的区域走去。
越是靠近,空气中的血腥味和腐臭味,便越是浓郁。
还夹杂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烧焦皮肉的味道。
前方,出现了一座独立的,通体由黑铁浇筑而成的建筑。
建筑上,没有任何窗户,只有一个低矮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铁门。
门前,站着两名身材壮硕如熊,气息彪悍的狱卒。
他们看到沈屠,立刻躬身行礼。
“沈百户。”
沈屠点了点头,指了指身后的林远。
“新来的,魏大人让他,去丙字号房,当填料的力夫。”
两名狱卒闻言,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又一个得罪了大人物,被扔进来等死的倒霉蛋。
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狱卒,走上前来,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打量着林远。
“小子,算你倒霉。”
“进了这诏狱的门,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
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夺过林远手中的黑刀,随手扔在地上。
“在这里,你不需要武器。”
“你只需要,一双能干活的手,和一个足够听话的脑子。”
另一名狱卒,则拿来了一套散发着霉味的,灰色囚服。
“换上。”
林远默不作声,脱下身上的飞鱼服,换上了那身粗糙的囚服。
沈屠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当林远换好衣服。
那络腮胡狱卒,狞笑着,推了他一把。
“进去吧。”
“欢迎来到,人间地狱。”
林远一个踉跄,被推进了那扇低矮的铁门。
一股阴冷潮湿,混杂着血腥与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
铁门,在他身后,重重地关上。
“哐当——”
一声巨响,隔绝了外面所有的阳光。
林远,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他站在原地,静静地,适应着眼前的黑暗。
片刻之后,他的视力,恢复了。
他看到一条狭长的,由湿滑青石铺成的甬道,向前延伸。
甬道两侧,是一排排由碗口粗的铁栅栏,隔开的牢房。
墙壁上,每隔十几步,才有一盏昏暗的油灯,跳动着豆大的,幽绿的火苗。
空气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
压抑的呻吟,疯狂的咒骂,绝望的哭泣,还有……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
这里,就是诏狱。
一个,能让活人,羡慕死人的地方。
“还愣着干什么?!”
一个粗暴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只见一个身材矮胖,长着一对三角眼的狱卒,手里提着一根浸了油的皮鞭,走了过来。
他叫王老鬼,是这片区域的牢头。
“新来的?去丙字号房的?”
王老鬼斜睨着林远,眼神里充满了不屑。
“是。”林远回答。
“哼,又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废物点心。”
王老鬼用皮鞭,指了指甬道的尽头。
“丙字号房,在那边。”
“今天轮到你当值,把三号刑房的‘料’,处理干净。”
“手脚麻利点,要是耽误了时辰,仔细你的皮!”
他说完,便不再理会林远,转身,向着另一边的刑房走去,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林远没有动。
他站在原地,闭上了眼睛。
他能感觉到,这片空间里,充斥着浓郁到化不开的,怨气与死气。
这些气息,对于普通人来说,是致命的毒药。
但对于他的九幽道体来说,却是……
大补之物。
他识海中的黑色轮回莲,在接触到这些气息的瞬间,竟发出了兴奋的,轻微的嗡鸣。
它像一个饥饿了许久的饕餮,开始贪婪地,吸收着周围的能量。
一股股精纯的,冰凉的气流,顺着他的四肢百骸,涌入他的体内,滋养着他的神魂,强化着他的肉身。
林远缓缓睁开眼。
他眼底深处,那片死寂的冰原,融化了一角。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森然的,冰冷的笑意。
魏镇抚使。
陈易。
还有那个,藏在幕后的,“主人”。
他们以为,这里是他的地狱。
他们却不知道。
他们亲手,将一头最饥饿的恶鬼,放进了他们最引以为傲的,血肉磨坊。
林远迈开脚步,向着甬道深处走去。
他的脚步很轻,却很稳。
每一步,都像是在丈量着自己的领地。
丙字号房。
在诏狱的最深处。
这里,比外面更加阴暗,潮湿。
空气中,那股血腥和腐臭的味道,几乎要凝成实质。
林远推开三号刑房的门。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足以让普通人当场呕吐。
刑房不大。
正中央,摆着一个血迹斑斑的刑架。
地上,是一堆模糊的,已经分不清是肉还是骨头的碎块。
一个狱卒,正拿着一把巨大的铁铲,费力地,将地上的碎块,铲进一个木桶里。
他看到林远,眼睛一亮。
“新来的?快过来帮忙!”
林远走了过去。
“把那边的石灰和土,都搬过来。”狱卒颐指气使地命令道。
林-远默不作声,走到墙角,将两袋沉重的石灰,和一筐泥土,搬了过来。
“倒进去,搅匀了。”
林远按照他的吩咐,将石灰和泥土,倒进木桶,与那些血肉碎块,混合在一起。
“搅!用力搅!”
狱卒在一旁,监工似的吼道。
林远拿起一根粗大的木棍,开始在桶里,缓缓搅动。
粘稠,恶臭。
那种感觉,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人,精神崩溃。
林远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工作。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瞥到了地上那堆碎肉中,一个尚未被完全捣烂的东西。
那是一只手。
一只,女人的手。
保养得很好,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只是,在其中一根手指的根部,有一个淡淡的,月牙形的,陈旧疤痕。
林远的心,猛地一跳。
这个疤痕,他认得。
那是,他母亲,当年为了救他,被野狗咬伤后,留下的。
虽然时隔多年,但他绝不会认错。
这只手……
是母亲的?!
不可能!
母亲,明明已经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林远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仔细地,看着那只手。
不,不对。
这只手,虽然很像,但比母亲的手,要年轻一些,皮肤也更紧致。
而且,大小,也略有不同。
不是母亲。
那会是谁?
林远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就在这时,那个监工的狱卒,不耐烦地催促道。
“磨蹭什么呢?快点!不然王老鬼又要来骂人了!”
林远回过神,压下心中的震惊。
他继续搅动着木桶,目光,却死死地,锁定着那只手。
他必须,弄清楚。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她为什么会跟母亲,有如此相似的特征?
这跟林家的灭门案,又有什么关系?
线索。
一条意想不到的,血淋淋的线索,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就在他准备,想办法将那只手,偷偷藏起来的时候。
刑房的门,被推开了。
沈屠那张冷峻的,带着刀疤的脸,出现在了门口。
他的目光,扫过刑房,最后,落在了林远的身上。
他的眼神,复杂,而深邃。
他没有说话。
只是,对着林远,轻轻地,招了招手。
然后,转身离去。
林远的心,猛地一沉。
他放下木棍,跟了出去。
沈屠将他带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
他背对着林远,声音,压得极低。
“魏镇抚使,让你今晚,去天字一号房,送饭。”
林远瞳孔一缩。
天字一号房。
那是诏狱中,最神秘,也是最恐怖的地方。
传说,那里关押的,不是人。
是魔。
“为什么是我?”林远问道。
沈屠缓缓转过身。
他那张刀疤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近|乎怜悯的表情。
“因为,那里面的‘东西’,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之前去送饭的三个力夫,都有去无回。”
他看着林远,一字一顿。
“这是魏镇抚使,给你的,第二道‘开胃菜’。”
“他想看看,你这块骨头,到底有多硬。”
“也想看看,你和那里面关着的‘东西’,到底,谁能吃了谁。”
他说完,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和一个小小的,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塞进了林远的手里。
“这是钥匙。”
“这个,你拿着。”
“或许,能保你一命。”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大步流星地,消失在了黑暗的甬道深处。
林远站在原地。
他缓缓摊开手。
油纸包里,是一块干硬的,已经发黑的馒头。
而在馒头的中间,却夹着一张,被折叠起来的,小小的纸条。
林远打开纸条。
上面,没有字。
只有一个用朱砂,画出来的,小小的,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