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七章 炉鼎
林远的心,在这一刻,沉到了谷底。
九幽道体。
天狼神火。
麒麟玄冰。
这三个词,是他此生最大的秘密,是他赖以生存,用以复仇的根基。
可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灰袍老者,只是看了一眼,便轻描淡写地,道破了一切。
这已经不是洞察力的问题。
这是碾压。
是更高层次的生命,在俯瞰着他。
林远的身体,在一瞬间绷紧到了极致。识海之中,黑色的轮回莲停止了旋转,苍白的神火与幽蓝的玄冰,如同两头被惊醒的凶兽,爆发出狂暴的敌意。
杀气,如潮水般涌出。
整个密林的温度,仿佛都因他一人,而再次骤降。
然而,那灰袍老者却仿佛毫无所觉。
他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甚至还饶有兴致地,对着林远点了点头。
“不错,不错。”
“杀心很纯粹,是块好料子。”
他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赞许,仿佛在点评一块成色上佳的璞玉。
这种眼神,让林远感到了比任何羞辱,都更加强烈的危险。
他不再犹豫。
言语,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是多余的试探。
他要亲手,撕开这个老怪物伪装的面具,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林远的身影,在原地消失了。
没有动用鬼影步。
而是纯粹的精神力爆发!
455点的精神属性,在吞噬了玄真道人之后,已经化作了他最恐怖的杀器之一。
一道无形的精神尖刺,裹挟着天狼神火的灼魂之力与麒麟玄冰的冻神之威,以超越光,超越思维的速度,狠狠刺向老者的眉心!
这是他目前最强的一击。
无声,无形,无影。
足以让任何宗师,在毫无防备之下,神魂俱灭。
然而。
那道足以撕裂金石的精神尖刺,在距离老者眉心还有三尺的地方,突兀地,停住了。
就像一滴水,滴入了无垠的宇宙。
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便被那片深邃的虚无,彻底吞噬,消解。
林远的心神,剧烈震动。
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力,像是撞在了一堵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坚不可摧的墙壁上。
不,那不是墙壁。
那是一片海。
一片由更加浩瀚,更加精纯的精神力,所构成的,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
他的攻击,不过是向这片大海里,扔进了一颗小石子。
“精神攻击?”
老者终于有了一丝讶异。
“有点意思。看来玄真那个老家伙,在你这儿,吃了个大亏啊。”
他一句话,再次让林远如坠冰窟。
他连玄真道人的事,都知道!
“年轻人,火气不要这么大。”
老者伸出一根干枯的手指,对着林中那三具尚有余温的尸体,随意地点了点。
“跟这些杂鱼动动筋骨也就罢了。”
“对着老夫出手,你这身好不容易炼成的家当,要是磕了碰了,那多可惜?”
他的语气,像是在劝诫一个不懂事的晚辈。
林远的身影,重新在原地显现。
他的脸色,第一次,变得有些苍白。
那不是受伤。
而是精神力被瞬间碾压后,产生的自然反应。
他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却迟迟没有拔刀。
因为他知道,没用。
在这个老怪物面前,拔刀,与自杀无异。
“你到底是谁?”
林远的声音,沙哑,干涩。
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如此深沉的无力。
“我是谁,不重要。”
老者摇了摇头,那根一直被他拄在地上的钓竿,轻轻抬起。
“重要的是,你知不知道,你是什么?”
他没有等林远回答,自顾自地,缓缓说道。
“九幽道体,万古唯一的禁忌之躯。它不入五行,不堕轮回,是天地间,最完美的‘容器’。”
“天狼神火,草原神话中狩猎神魔的苍白之炎,可灼烧万物神魂。”
“麒麟玄冰,上古瑞兽的本源寒气,能冻结时间空间。”
“这三样东西,任何一样,都足以让那些所谓的陆地神仙,争得头破血流。”
“而你,却将它们,完美地,融于一体。”
老者看着林远,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近|乎怜悯的光。
“孩子,你以为,这是你的造化吗?”
林远的心,猛地一跳。
“你以为,林家满门被屠,你侥幸逃生,又机缘巧合,得到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老者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一层层地,剥开林远用仇恨铸就的坚硬外壳,直抵他内心最深处的真相。
“错了。”
“大错特错。”
老者的声音,变得冰冷,而残酷。
“你不是什么天命之子。”
“你只是一个,被精心培育出来的,果实。”
“一场持续了十几年的布局,一个用你林家数百口人的鲜血和怨气,来浇灌的,完美祭品。”
轰!
林远的脑子,像是被一道九天神雷,狠狠劈中。
一片空白。
他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脸上血色尽褪。
不
不可能!
他所经历的一切,他背负的血海深仇,他存在的唯一意义
竟然,都只是一个骗局?
一个,为他人做嫁衣的,笑话?
“是谁?”
林远的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他的双眼,瞬间变得赤红。
不是被心魔影响。
而是极致的愤怒与屈辱,让他体内的神火与玄冰,都开始失控。
老者眉头微皱,手中的钓竿,在身前轻轻一划。
一个无形的屏障,瞬间笼罩了方圆百丈。
林远那狂暴的气息,撞在屏障上,如同怒涛拍岸,却无法撼动其分毫。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老者淡淡道。
“能布下如此惊天手笔,耗费数十年光阴,只为炼成一具‘九幽道体’的,除了你那位藏在最深处的仇人,还能有谁?”
“陈易的‘主人’!”林远几乎是吼出了这个名字。
“不错。”
老者点了点头。
“他所图谋的,从来就不是什么江山社稷,权势富贵。”
“他想要的,是‘夺天’。”
“是窃取天地气运,打破凡人之躯的桎梏,成就那传说中的,万劫不磨之身。”
“而你”
老者看着林远,一字一顿。
“你这具完美融合了阴阳,承载了深渊之力的‘九幽道体’,就是他完成这‘夺天’大计,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是他的,‘鼎炉’。”
鼎炉。
这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印在了林远的灵魂之上。
他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为什么玄真道人,要夺舍他。
为什么这个老怪物,说他是去送一份大礼。
他这一身引以为傲的力量,他复仇的最大依仗,从头到尾,都是敌人为他准备好的。
就等着他,一步步,走进京城那座修罗场。
走进那个,为他量身定做的,最终的牢笼。
然后,被对方连皮带骨,连同这身力量,这满腔的仇恨,一同吞噬,炼化。
成为对方,踏上神坛的,最后一块垫脚石。
“噗!”
一口鲜血,从林远口中,狂喷而出。
那不是伤。
是怒火攻心,是道心受损。
他引以为傲的冷静与坚韧,在得知这个残酷到极致的真相后,彻底崩溃。
“哈哈哈哈哈哈!”
林远仰起头,发出一阵疯狂的,悲凉的大笑。
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自嘲与暴虐。
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老者。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你和他,是一伙的?”
老者摇了摇头。
“如果老夫与他是一伙的,现在,你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老夫只是一个,闲着没事,喜欢看人钓鱼的,糟老头子罢了。”
他看着林远,眼神复杂。
“我只是不希望,一条本可以掀起万丈波涛的真龙,最后,却糊里糊涂地,成了别人网里的鱼。”
林远停止了笑声。
他死死地盯着老者,眼中的疯狂,渐渐被一种更加深沉的,冰冷的死寂所取代。
“告诉我,他是谁。”
“我不知道。”老者回答得很干脆。
“他藏得太深,就像一条潜伏在深渊里的毒蛟,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我只知道,他图谋‘夺天’之术,已经谋划了,不止一百年。”
“而且”
老者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凝重。
“他很急。”
“京城里,似乎发生了什么变故,让他不得不,加快他的计划。”
“所以,他才会让刘瑾,让这些废物,来‘请’你入京。”
“名为追杀,实为引导。”
“就是为了逼你,尽快赶到他的面前。”
林远沉默了。
他心中的滔天怒火,被这一个个冰冷的现实,浇筑成了一座万年不化的冰山。
他知道,老者没有说谎。
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他就像一个提线木偶,每一步,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
这种感觉,比死,还难受。
“那我该怎么办?”
林远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在沙漠里行走了三天三夜。
“不进京?找个地方,躲起来?”
“躲?”
老者笑了,摇了摇头。
“你躲得了吗?”
“你的‘九幽道体’,就像黑夜里的一盏明灯,无论你躲到天涯海角,他都能找到你。”
“而且,你甘心吗?”
一句话,问到了林远的死穴。
甘心?
他怎么可能甘心!
血海深仇,还没报。
如今,又添了这被当做鼎炉,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奇耻大辱!
他恨不得,立刻就冲进京城,将那个幕后黑手,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可理智告诉他,他现在去,就是送死。
进,是死路。
退,是绝路。
林远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绝望。
老者看着他那张在愤怒、不甘、绝望中不断变幻的脸,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他叹了口气。
“置之死地,方能后生。”
“棋局,虽然是他布下的。”
“但棋子,怎么走,却未必,由他说了算。”
林远猛地抬头,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冀的光。
“前辈,请指点迷津!”
他对着老者,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是他发自内心的,第一次,对人表现出敬意。
老者坦然受了他这一拜。
他手中的钓竿,轻轻一抖,那根看似普通的丝线,竟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玄奥的轨迹。
“你的力量,太杂,太散,也太张扬。”
“就像一个三岁小儿,扛着一把开山巨斧,人人都知道你力气大,却也都知道,你破绽百出。”
“在你学会,如何将这把斧头,使得像一根绣花针之前,你首先要做的,是把它藏起来。”
老-者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黑不溜秋的,看起来像是石头,又像是木头的,巴掌大小的牌子。
牌子上,什么都没有,光秃秃的。
“这东西,叫‘归墟’。”
“它没什么大用,唯一的作用,就是能暂时,蒙蔽天机,收敛你身上所有的气息。”
“戴上它,只要你不主动暴露,便是那老怪物,当面也看不穿你的虚实。”
老者将“归墟”,扔给了林远。
林远伸手接住。
牌子入手,温润,沉重,一股清凉的气息,瞬间流遍全身。
他识海中,那原本躁动不安的轮回莲,竟缓缓地,沉寂了下去,所有的光芒,都内敛其中。
他身上的杀气,戾气,以及那股属于“九幽道体”的独特气息,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刻的他,站在那里,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甚至有些体弱的年轻人。
连一个寻常的武者,都不如。
林远心中,震撼莫名。
这世上,竟有如此神物!
“这东西,能撑多久?”林远问道。
“看你自己。”老者淡淡道,“你动用的力量越多,它消耗得就越快。省着点用,撑个一年半载,不成问题。”
“多谢前辈!”林远再次躬身。
这块“归墟”,对他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是真正的,保命之物!
“不必谢我。”
老者摆了摆手。
“老夫也只是,不想让那老怪物,太早得偿所愿罢了。”
“京城,你还是得去。”
“那里,是龙潭虎穴,却也是你唯一的,破局之地。”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最安全。”
老者说完,不再看林远,转身,便要离去。
“前辈!”
林远急忙喊住他。
“晚辈,还不知前辈高姓大名!”
“日后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老者的脚步,顿了顿。
他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了一句,飘忽不定的话。
“老夫,姓朱。”
“至于报答就算了。”
“你若真能在那盘死棋里,走出一条活路来。”
“就当是,替老夫我,钓上来一条,意想不到的大鱼吧。”
话音落下。
他的身影,已经化作一道淡淡的青烟,融入了夜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远站在原地,怔怔地出神。
姓朱?
他将这个姓氏,牢牢记在心底。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归墟”牌,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那股滔天的力量,依旧潜伏在体内,却变得无比安静,驯服。
他知道,游戏,从现在开始,才算真正拉开了序幕。
他不再是那个横冲直撞的复仇者。
他要变成一个幽灵。
一个潜伏在敌人心脏地带,最致命的,影子。
他抬起头,看向北方。
那里的天际,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京城,就在前方。
他的脸上,再无半分迷茫与绝望。
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
“鼎炉?”
“嫁衣?”
他轻轻地,吐出四个字,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
“那就看看,最后,到底是谁,吃掉谁。”
他翻身上马,双腿一夹。
快马,再次向着那座吞噬了无数人命运的巨大城池,飞奔而去。
只是这一次,他的背影,在晨曦的微光中,显得无比普通,平凡。
就像一滴水,即将汇入,那片名为京城的,波涛汹涌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