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一章力气用得很大
金帐之内,炭火烧得正旺。
温暖的空气,却因伯颜帖木儿那句话,瞬间凝结成冰。
林远端着金碗的手,纹丝不动。
酒液在碗中微微晃动,映出他平静无波的脸。
“太师说的是。”
他开口,声音平稳,将酒碗举至唇边,一饮而尽。
辛辣的马奶酒滑过喉咙,像一团火在胸中燃烧。
他放下金碗,直视着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睛。
“狗,的确骗不过主人。”
“因为它,从不想欺骗主人。”
林远的声音里,没有辩解,没有慌乱,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坦诚。
“狗的牙齿,只会对着主人的敌人。”
“哪怕它看起来疯了,也只是因为它嗅到了敌人藏得太深,急着想把他们挖出来,咬断他们的喉咙,献给主人。”
伯颜帖木儿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像冬日湖面裂开的冰纹。
“说得好。”
他重新坐回主位,身体陷入柔软的兽皮中,手指轻轻敲打着扶手。
“一只会自己找食,甚至会替主人思考的疯狗。”
“很有用。”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林远年轻的脸。
“但太有用的狗,有时候,也会让主人不放心。”
“因为它可能会忘了,谁才是真正喂它肉骨头的人。”
林不远俯首。
“哈萨尔不敢。”
“你敢。”伯颜帖木儿的声音斩钉截铁,“你什么都敢。”
“你敢拿五千人的性命去赌。”
“你敢在我面前,编造一个天衣无缝的故事。”
“你甚至敢赌我不会杀你。”
他身体微微前倾,帐内的光线在他身后投下巨大的阴影,如同一只欲择人而噬的猛兽。
“哈萨尔,告诉我,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会杀你?”
这个问题,比任何刀锋都更致命。
林远沉默了片刻。
“因为太师需要一把刀。”
“一把足够锋利,足够听话,又能替您去咬那些您不方便亲自下口的肥肉的刀。”
“塔猛死了,他的部众需要一个新的头领。一个不属于任何派系,只属于您一个人的头领。”
“您提拔我,就是要告诉所有人,忠诚比血脉更重要。”
“您不杀我,是因为我的这套说辞,虽然是假的,但它对您有用。”
林远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它能让您顺理成章地出现在这里。”
“它能让您对明军的这次突袭,显得早有准备,料敌于先。”
“它能掩盖掉您可能出现的任何失误,将一切都变成您神机妙算的一部分。”
“一个谎言,如果能维护主人的威严,那它就比真相更有价值。”
“杀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远不如利用一个弥天大谎,来巩固您的统治。”
“所以我赌,您不但不会杀我,还会重用我。”
“因为一条会思考的狗,远比一条只会摇尾巴的狗,用处更大。”
“哈哈哈哈!”
伯颜帖木儿忽然放声大笑,笑声在金帐中回荡。
他指着林远,笑得前仰后合。
“好!好一个哈萨尔!”
“你不是疯狗,你是一只成了精的小狐狸!”
“一只敢在老狼面前耍花招的小狐狸!”
笑声戛然而止。
伯颜帖木儿的脸色,瞬间转为冰冷。
“你说得都对。”
“但是,你算错了一点。”
他拍了拍手。
帐帘被掀开,一个身材魁梧,面容凶悍的独眼将领走了进来。
正是之前在帐中第一个站出来指责林远的豁儿赤。
豁儿赤单膝跪地,看都没看林远一眼。
“太师。”
“豁儿赤。”伯颜帖木儿的声音变得慵懒,“我刚刚任命了一位新的万户长。”
“哈萨尔万户长,洞察了明军的惊天阴谋,立下了奇功。”
豁儿赤的独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太师英明。”
“但是,”伯颜帖木儿话锋一转,“那支让哈萨尔万户长损失惨重的明军‘黑衣鬼’,还像老鼠一样躲在我们的草原上。”
“这是我的耻辱。”
“也是我们所有瓦剌勇士的耻辱。”
他的目光,落回到林远身上。
“哈萨尔,你现在是万户长了。”
“我再给你一千人,我最精锐的怯薛军。”
“由豁儿赤千夫长统领,归你调遣。”
“我给你三天时间。”
伯颜帖木儿伸出三根手指。
“找到他们,杀光他们。”
“我要看到那支‘黑衣鬼’所有人的脑袋。”
“我要你用他们的血,洗刷你的耻-辱,也证明你的价值。”
他看着林远,嘴边重新泛起那抹莫测的微笑。
“做到了,你之前说的一切,都算数。”
“金钱,美女,牛羊,还有这个万户长的位置,都是你的。”
“做不到……”
他的声音拖长,充满了危险的意味。
“或者,让我发现,你找不到他们,又或者……你根本就不想找到他们……”
“豁儿赤会替我,把你,还有你那些老部下的皮,一张一张,完整地剥下来。”
“你这只小狐狸,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林远的心,沉到了谷底。
好一招釜底抽薪。
老狐狸根本不相信他,所谓的封赏,只是一个更致命的陷阱。
他派给自己一千精锐,派来一个对自己充满敌意的监军。
让自己,去杀自己的人。
这已经不是试探。
这是逼他自断手足。
“怎么?”伯颜帖木儿看着他,“我的万户长,不敢接令吗?”
豁儿赤也转过头,独眼中充满了挑衅和嘲弄。
林远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
他没有去看伯颜帖木儿,而是直视着豁儿赤。
“太师的怯薛军,是草原上最锋利的刀。”
“杀一群只会躲在阴沟里的老鼠,用不着一千人。”
林远的声音,平静中透着一股傲气。
“更用不着三天。”
“一天。”
他伸出一根手指。
“一天之内,我会把他们的脑袋,堆在太师的金帐前。”
豁儿赤的瞳孔猛地一缩。
伯颜帖木儿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好。”
“我等着。”
林远不再多言,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金帐。
在他掀开帐帘的瞬间,外面的寒风夹杂着雪粒,扑面而来。
那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他此刻心中的万分之一。
帐外,火把熊熊燃烧。
那些之前还在帐中的瓦剌将领们,都站在不远处,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嫉妒,怀疑,轻蔑,还有一丝畏惧。
林远目不斜视,径直走向自己的队伍。
李虎焦急地等在那里,一看到林远,立刻迎了上来。
“将军!”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恐慌。
林远抬手,制止了他。
他知道,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这里。
“传我将令。”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楚。
“全军就地休整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随我出征,剿灭明军余孽!”
李虎愣住了。
还要打?
跟谁打?
林远拍了拍他的肩膀,力气用得很大。
“李虎,去把我们最好的酒,最好的肉,都拿出来。”
“分给豁儿赤千夫长和他麾下的一千名怯薛军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