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章缓缓流淌
“直到,阿勒坦千夫长,在冰喉河口,用八百条性命,为我换回了他们最后一句口信。”
林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悲愤。
“他们说,跑得快的狗,会累死。”
“那一刻,我才如梦初醒!”
他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伯颜帖木儿。
“这是一个圈套!”
“太师!从头到尾,这都是一个圈套!”
“那支黑衣军,根本不是什么败兵,他们是诱饵!是明军最精锐的死士!”
“他们一次次地袭击我,屠杀我的部下,留下那些羞辱性的话语,就是为了激怒我,为了让我失去理智,为了把我,把这五千骑兵,引向他们预设的战场!”
帐内,一片死寂。
一些将领的脸上,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伯颜帖木儿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面前的案几。
“他们真正的目标,不是跟我这五-千人决战。”林远的声音,愈发激昂。
“他们是想利用我,把我当成一把刀,来为您,挖一个陷阱!”
“他们算准了,我会发现他们想偷袭粮草大营的企图。”
“他们也算准了,我会不顾一切地前来报信,或是前来设伏。”
“而他们,就在这里,在这座补给营的周围,布下了天罗地网!”
“他们要等的,不是我这五千疲兵。”
“他们要等的,是您!”
“是您在得知粮营遇袭后,从主营派来的援军!”
林远猛地向前膝行两步,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沙哑。
“他们的目标,从来都不是粮草!”
“是围点打援!”
“他们的目标,是吃掉我们派出的援军,是给您设下一个无法拒绝的陷阱!”
“而我……我差点就成了他们的帮凶!”
说完,林远重重地,将头磕在冰冷的地砖上。
“哈萨尔愚钝,险些酿成大错,请太师降罪!”
帐篷里,安静得能听到炭火燃烧的噼啪声。
所有将领,都被林远这番惊世骇俗的推论,震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逻辑……
听起来,竟然天衣无缝。
它完美地解释了林远的所有反常行为。
他不是叛变,也不是愚蠢。
他是在第五层。
他是在千钧一发之际,识破了敌人更深层的阴谋。
他擅自调兵,不是为了进攻粮营,而是为了保护粮营,更是为了……阻止太师派兵来援,避免落入敌人的圈套。
“一派胡言!”
一个粗豪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一名独眼将领站了出来,指着林远怒斥。
“你被一支区区几百人的明军骚扰,就损失了近两千人!损兵折将,畏敌如虎!”
“如今,更是编造出这种荒唐的借口,来为你自己的无能脱罪!”
“太师,此人巧言令色,决不可信!”
“没错!”另一名将领也附和道,“什么围点打援,危言耸听!我看他就是怕了,不敢去鹰愁涧,才在这里妖言惑众!”
一时间,指责之声四起。
伯颜帖木儿抬了抬手。
所有的声音,瞬间消失。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林远,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一种无人能懂的幽光。
“哈萨尔。”
“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
“没有。”林远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就凭我。”
林远抬起头,迎着伯颜帖木儿那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
“就凭我,把伯颜帖木儿的五千精锐,完整地,带到了您的面前。”
“而不是带着他们,一头撞进明军的包围圈,让他们白白送死。”
“就凭我,在识破敌人奸计之后,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停留,不惜背负抗命的罪名,也要奔袭三百里,赶在您之前,来到这里!”
他猛地挺直了腰杆,像一柄出鞘的利剑。
“我哈萨尔的命,不值钱。”
“但这五千勇士的命,值钱!”
“太师您的安危,更重于我瓦剌的一切!”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他们,保护您!”
“我承认,我擅离职守,是为不忠。”
“我折损了两千兄弟,是为无能。”
“但若是因为我的不忠与无能,能换来太师您的警醒,能避免我大军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我哈萨尔,死而无憾!”
他再次俯首,声音铿锵。
“罪将哈萨尔,恳请太师,赐我一死!”
“但请太师,看在我这番苦心上,立刻加强大营防备!小心明军的阴谋!”
死寂。
这一次,是真正的死寂。
之前还群情激奋的将领们,此刻都沉默了。
他们看着跪在地上的林远,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他们可以质疑他的能力,可以指责他的失败。
但他们无法质疑这份……忠诚。
伯颜帖木儿看着他。
看了很久很久。
帐篷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许久之后。
他忽然,笑了。
他站起身,亲自走下主位,来到林远面前,将他扶了起来。
“好。”
“说得好。”
他重重地拍了拍林远的肩膀,力气大得让林远的骨头都在作响。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你不是无能。”
“你是……太能干了。”
伯颜-帖木儿转过身,面对所有将领,脸上的笑容变得无比灿烂。
“你们都听到了吗?”
“哈萨尔,为我们瓦剌,立下了天大的功劳!”
“他不仅识破了明军的奸计,更是不惜己身,保全了我的军队,保全了我!”
“这样的忠勇之士,何罪之有?”
“不但无罪,反而有功!”
“而且是奇功!”
他猛地一挥手,声音不容置疑。
“传我将令!”
“哈萨尔,临危不乱,洞察先机,擢升为万户长,实授!”
“之前代管塔猛的部众,正式划归其麾下!”
“另,赏金万两,牛羊万头,美女百人!”
哗!
整个金帐,彻底炸了。
所有人都用一种见了鬼的表情,看着伯颜帖木儿,又看看林远。
损兵折将,抗命不遵。
不但没被砍头,反而……一步登天,成了真正的万户长?
这世界,疯了吗?
林远的脸上,也露出了恰到好处的“震惊”与“感激”。
他再次跪倒在地,声音都带上了“哽咽”。
“太师……我……我何德何能……”
“你受得起。”
伯颜帖木儿扶着他,脸上的笑容,和煦得像草原的太阳。
“起来吧,我的万户长。”
“今夜,就在我帐中,我们君臣,好好喝一杯。”
他拉着林远的手,将他引到自己身边最近的位置坐下。
那份亲昵,那份恩宠,让所有将领都看红了眼。
一场原本是审判的鸿门宴,就以这样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变成了一场庆功宴。
酒过三巡。
伯颜帖木儿屏退了左右,巨大的金帐里,只剩下他和林远两人。
他亲自为林远斟满了一碗马奶酒。
“哈萨尔。”
他看着林远,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你真的是一头,很会咬人的疯狗。”
林远端着酒碗的手,微微一顿。
“但你似乎忘了。”
伯颜帖木儿的声音,像冰冷的雪水,缓缓流淌。
“狗,是永远都骗不过主人的。”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