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的大营营地内,一片静谧。
跟随他颠沛流离的士卒们早已沉入梦乡,梦里或许有故乡的麦田,或许有家人的笑脸。
营地中,几处篝火的余烬在夜风中明明灭灭,偶尔迸溅出几点火星,旋即又被黑暗吞噬。
值夜的哨兵靠着墙角,头一点一点的,眼皮重得抬不起来。
一切都显得那么安详。
谁也未曾料到,一场灭顶之灾,已悄然降临。
“杀!”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猛然撕裂了深夜的宁静!
紧接着,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山崩海啸般的喊杀声。
无数手持兵刃的益州士卒,如同从地狱里涌出的恶鬼,翻过院墙,撞开大门,从每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冲了出来。
他们面无表情,眼神冰冷,手中的刀枪毫不犹豫地刺向那些还在睡梦中的躯体。
“噗嗤!”
温热的鲜血溅射在营帐上。
一个刚刚被惊醒的士卒,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惨叫,胸口就被一杆长矛贯穿,脸上还带着茫然。
火把被一一点燃,瞬间照亮了一张张狰狞而陌生的脸。
屠杀!
这是一场毫无预兆,毫无道理的血腥屠杀!
“敌袭!敌袭!”
凄厉的呼喊声此起彼伏,但很快就被淹没在兵刃入肉的可怕声响与垂死的悲鸣之中。
“大哥!”
邢道荣和邢道铁怒吼着冲进刘备的营帐。
刘备早已被外面的喧嚣惊醒,他一把抓起枕边的双股剑,冲出帐外。
眼前的一幕,让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火光冲天,血流成河。
那些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兵,那些将他视作希望的兄弟,此刻正像牲畜一样被肆意宰割。
“啊——!”
刘备目眦欲裂,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他提着剑,就要冲入战团。
“大哥,不可!”
邢道荣一把死死拉住他,双目赤红。
“是圈套!他们早有准备!我们被包围了!”
邢道铁手持大刀,状若疯魔,将几个冲上来的益州兵连人带甲劈成两半,鲜血溅了他满头满脸。
他挡在刘备身前,瓮声瓮气地吼道。
“大哥快走!俺和二哥给你断后!”
“走?”
刘备看着一个熟悉的老兵被数人围攻,最终被乱刀砍倒在地,那老兵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望着他的方向,嘴唇无声地动着,似乎在喊“主公”。
刘备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我不走!”
他甩开邢道荣的手,声音嘶哑。
“他们都是我的兄弟!我岂能独自逃生!”
“糊涂啊大哥!”
邢道荣急得跺脚。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刘备不听,他眼中只有无尽的悲愤与杀意,挥舞着双剑,与邢道铁并肩作战,瞬间斩杀了数名敌军。
然而,敌人太多了。
他们如同潮水,一波接着一波,无穷无尽。
……
府邸不远处的一座角楼上。
张松和黄权并肩而立,冷冷地俯瞰着下面那片火海与炼狱。
张松那张丑陋的脸上,挂着扭曲而快意的笑容。
他看着刘备的部曲一个个倒下,兴奋得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黄权则面沉如水,眼神深邃,有些不忍。
“黄大人,你看那刘备,还想反抗呢。”张松的语气充满了嘲讽。
黄权没有说话。
一个都尉快步上楼,躬身请示。
“大人,刘备等人聚在一起,负隅顽抗,我军伤亡不小,是否要……”
张松抬起手,打断了他。
他的目光锁定在下方那片小小的、被血与火包围的抵抗圈。
“传令。”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弓箭手准备。”
“覆盖射击。”
都尉浑身一颤,有些犹豫。
“大人,那里面还有我们的人……”
张松转过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我只要结果。”
“今夜,玄德公的府邸,不能有一个活口。”
“遵……遵命!”
都尉不敢再多言,立刻跑下角楼传令。
很快,一排排弓箭手出现在周围的墙头和屋顶上。
他们拉开弓弦,箭头在火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寒芒。
“放箭!”
“咻咻咻——!”
箭矢覆盖了整个区域,无差别地射向每一个人。
正在厮杀的双方士卒,无论是刘备的部曲,还是冲杀在前的益州兵,都在这片箭雨下成片成片地倒下。
“啊!”
惨叫声响彻夜空。
“趴下!”
邢道荣和邢道铁怒吼着,用自己的身体和盾牌,死死护住刘备。
箭矢射在他们的盔甲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几支箭矢穿透甲叶的缝隙,深深扎进他们的血肉之中。
两人却哼都未哼一声。
箭雨过后,原本还在激烈抵抗的小小阵地,瞬间变得稀疏。
还能站着的,只剩下寥寥数十人。
邢道荣抬头,看到了角楼上那个冷漠的身影。
他认出了那是张松。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与悲凉,从邢道荣的胸中喷涌而出。
他指着角楼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怒吼。
“张松!”
“我大哥真心实意,为保益州而来!你们却设下此等毒计,赶尽杀绝!”
他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与不解。
角楼上的张松,听到了这声质问。
他只是再次缓缓抬起了手。
第二波箭雨,准备就绪。
“走!”
邢道荣知道,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他与邢道铁对视一眼,兄弟二人同时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狂吼。
他们不再防守,而是化作两头浴血的猛虎,一左一右,用最狂暴的姿态,向着马厩的方向硬生生撞了过去。
大刀翻飞,长矛如龙。
一条由鲜血和尸体铺就的道路,在他们脚下延伸。
终于,他们冲到了马厩。
仅剩的三匹战马正不安地嘶鸣着。
刘备双目无神,仿佛已经失去了灵魂,任由邢道荣将他粗暴地推上马背。
“大哥,得罪了!”
邢道铁一刀砍断缰绳,自己也翻身上马。
“二哥,你先带大哥走!我来断后!”
邢道荣吼着,回身一矛,将追来的几名敌将扫下马。
“放屁!要走一起走!”
三人三骑,身后,是冲天的火光,和渐渐稀落的喊杀声。
他们一路疾驰,不敢有片刻停留,直到彻底冲出了成都城外三十里。
城外,冰冷的夜风吹在脸上,让滚烫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刘备猛地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
他缓缓转过身,回望那座曾经寄托了他所有希望的城池。
火光,染红了半边夜空。
那里,埋葬了他最后的班底。
那里,埋葬了他所有的心血。
那里,也埋葬了他匡扶汉室的英雄梦。
从徐州,到荆州,再到益州。
颠沛流离半生,最终,却落得个被人追杀,仓皇逃窜的下场。
像一条丧家之犬。
一股巨大的悲痛与无力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意志。
刘备身体一晃,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地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大哥!”
邢道荣和邢道铁大惊失色,连忙翻身下马,冲到他的身边。
刘备躺在冰冷的泥地上,呆呆地望着墨色的夜空。
两行滚烫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
先是无声的抽泣。
然后是压抑的呜咽。
最终,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刘备蜷缩在地上,像个无助的孩子,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他用拳头,一下一下地捶打着坚硬的土地,指关节很快就变得血肉模糊。
“苍天!为何如此不公!”
“我刘玄德一生,究竟做错了什么!”
“为何!为何要如此待我啊——!”
绝望的哭喊声,在空旷的荒野上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凄楚。
英雄末路。
霸业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