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牧府的书房内,刘璋瘫坐在席上,手里捏着黄权刚刚草拟好的降表。
他的脸上,恐惧与庆幸交织,神情扭曲。
“好,写得好……”
刘璋反复看着降表上的措辞,嘴里喃喃自语。
“只要能保全宗族,些许名声,不要也罢,不要也罢……”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可这口气还没舒完,一个新的难题又浮上心头。
刘备。
那个昨天还在大殿上慷慨激昂,指天为誓的刘玄德,该如何处置?
刘璋的眉头瞬间又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烦躁地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直接赶走?
刘备麾下尚有近千兵马,还有邢道荣、邢道铁那样的猛将,万一逼反了他,在成都城里闹起来,岂不是节外生枝?
可若是不管他,任由他留在城中……
一想到刘备对刘景那股深入骨髓的恨意,刘璋就觉得头皮发麻。
这个疯子,万一在冀王使者前来接收城池的时候,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蠢事,那自己这点投降的功劳,恐怕立刻就会变成催命的罪证!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刘璋急得团团转,额头上刚刚消退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
府外,长廊之下。
张松叫住了正准备离去的黄权。
“公衡兄,留步。”
黄权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张松,眼神复杂。
对于这个卖主求荣的小人,他发自内心地鄙夷。但他也必须承认,若非张松送来的那些情报,自己还无法下定最后的决心。
“何事?”黄权的语气很冷淡。
张松却毫不在意,他那张丑陋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快步走到黄权身边。
“公衡兄,今日你我联手,劝得主公归降,乃是保全益州百万生民的大功德啊!”
黄权不想与他多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张松压低了声音,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不过,事情还没完。还有一个最大的隐患,必须立刻清除。”
黄权眉头一皱。
“谁?”
张松的眼中闪过一抹阴狠。
“刘备!”
听到这个名字,黄权的心猛地一沉。
张松继续说道,语气又急又快。
“公衡兄,你可要想清楚!刘备此人,对冀王恨之入骨!他留在成都,就是一个十足的隐患!”
“万一他狗急跳墙,在冀王使者面前行刺,或者煽动城中那些不明真相的将士作乱,你我,连同整个益州,都要给他陪葬!”
黄权沉默了。
张松的话虽然恶毒,却字字都戳在他的心窝上。
他犹豫了。
“刘备虽是沽名钓誉之辈,但终究是汉室宗亲,又是客将。我们刚刚决定投降,转头就对他下杀手,是否……太过狠辣?”
“妇人之仁!”
张松尖声打断了他,脸上满是讥讽。
“黄大人!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虚名?你我都知道,冀王刘景乃是天命所归的明主,是万民的希望!”
“而那刘备,却偏要与之为敌,视其为生死仇寇!由此可见,此人心胸何等黑暗狭隘!其志何其歹毒!”
张松的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了黄权的脸上。
他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
“这成都城,要安安稳稳地交到冀王手上!”
“所以,成都城里,绝对不允许有刘备这种人的存在!”
黄权浑身一震。
他看着张松,张松的眼神里全是疯狂和狠厉。
是啊。
一个能在大殿之上,用一番空话就煽动起满堂武将热血的“英雄”。
一个敢指天为誓,要用血肉之躯对抗百万天兵的“豪杰”。
一个对天命之主怀有如此深仇大恨的“汉室宗亲”。
这样的人,确实太“牛逼”了。
牛逼到足以毁掉他们所有人!
黄权想起了刘备在大殿上那副大义凛然的嘴脸,想起了他被自己问得哑口无言后的恼羞成怒。
这个人,根本不在乎益州的存亡,不在乎百姓的死活。
他只在乎自己的名声,只在乎自己那点可怜的私怨!
一股寒意从黄权的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全身。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你说的对。”
黄权缓缓开口,声音干涩而冰冷。
“为了益州万民,为了和平交接,此等隐患,绝不能留。”
张松见他被说服,脸上立刻绽放出扭曲的狂喜。
“好!公衡兄深明大义!你我这就去再见主公!”
……
书房内,当刘璋听完两人的陈述后,整个人都傻了。
张松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各种可怕的可能性。
“主公您想,那刘备若是刺杀了冀王使者,冀王一怒,会如何?”
“他不会听您解释,只会认为这是您授意的!届时,大军压境,玉石俱焚!”
“您不仅保不住富贵,恐怕……恐怕连袁绍、曹操的下场都比不上啊!”
“夷三族!”
最后三个字,像三柄重锤,狠狠砸在刘璋的心上。
他刚刚放下的心,瞬间又被提到了嗓子眼,而且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提得更高。
恐惧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啊!”
刘璋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脸色惨白如纸。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主公的体面,猛地冲下坐席,一把抓住张松的胳膊,浑身抖得像筛糠。
“杀了他!不!把他赶出去!不不不!”
他语无伦次,眼神涣散。
“你们去办!你们快去办!”
刘璋从腰间解下一块调兵的令牌,胡乱地塞进张松的手里。
“我把城防军的兵权交给你们!你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只要成都安稳!只要我刘氏一门能保全!你们做什么都行!”
张松和黄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然的杀机。
“臣,遵命!”
两人躬身一拜,手持令牌,大步走出了书房。
门外,阳光正好。
但一股血腥味,似乎已经开始在空气中弥漫。
张松拿到手令,没有丝毫耽搁,立刻召来了成都城防军的都尉。
他高举令牌,面色森然。
“主公有令!为犒赏玄德公麾下兵马,准备迎接王师,需严加护卫,以防宵小!”
“你,立刻带人,将玄德公府邸严密包围!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记住,对外只说是保护!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那都尉看着令牌,又看了看张松和黄权阴沉的脸色,心中一凛,不敢多问。
“末将领命!”
很快,成都城内刚刚恢复平静的街道上,再次响起了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
一队队身披甲胄的士卒,手持兵刃,面无表情地从各处街道穿行而过,朝着同一个方向汇集。
百姓们惊恐地关上门窗,一股肃杀之气,重新笼罩了整座城市。
一张由刀枪组成的大网,正在无声地收紧。
而网的中心,刘备的府邸,却依旧一片死寂。
大堂之内,刘备还跌坐在地上。
他已经不哭了,只是双目无神地望着房梁,仿佛灵魂已经被抽走。
邢道荣急得在堂中来回踱步,额头上全是汗。
“大哥!不对劲啊!外边的气氛太不对了!”
“街上全是兵!都朝着咱们这边来了!”
邢道铁也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大刀,瓮声瓮气地说道。
“俺也觉得不对劲!那些兵看咱们府门口的眼神,像是要吃人!好像是冲着咱们来的!”
刘备的眼珠动了动,却没有焦距。
他沉浸在霸业破碎的巨大痛苦中,对外面的世界已经失去了感知。
他摆了摆手。
“别烦我……”
“……走跟我去城外大营中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