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权独自一人,走在最后,神情凝重。
他看着前方的两群人,就如同看着益州分裂的未来。
一阵冷风吹过,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黄权深吸一口气,快步追上了刘备那一行人。
“玄德公,请留步。”
刘备停下脚步,回头看到是黄权,脸上立刻堆起了亲切的笑容。
他刚刚才在殿上收获了一大波人心,此刻心情正好。
“原来是公衡先生,有何见教?”
周围的武将也都停了下来,好奇地看着黄权。
黄权对着刘备一拱手,开门见山地问道:“玄德公,方才在殿上,您一番话慷慨激昂,令人热血沸腾。权心中敬佩不已。”
刘备抚着长须,谦逊道:“备只是说了该说的话而已。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乃本分。”
“说得好!”
一名武将大声附和:“不像某些软骨头,还没打就想着跪地求饶!”
周围立刻响起一阵哄笑。
黄权面不改色,继续问道:“但光有决心,恐怕不足以退敌。刘景坐拥十一州之地,麾下兵马号称百万,战将如云,谋士如雨。”
“敢问玄德公,若他大军来犯,我益州该如何抵挡?具体的方略又是什么?”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方才还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刘备身上。
刘备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他没想到黄权会当众问得如此直接,如此具体。
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公衡先生多虑了。益州地势险要,有剑阁天险可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只要我等军民上下一心,众志成城,他刘景纵有百万大军,也休想踏入西川半步!”
这番话,依旧是那么的掷地有声,大义凛然。
周围的武将们听了,又开始点头称是。
但黄权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玄德公,决心不能当饭吃,热血也不能当箭使。”
黄权直视着刘备的眼睛,语气变得尖锐起来。
“我只问一句,刘景大军若至,我军兵力、粮草、器械,与敌军相比,胜算几何?请玄德公赐我一个实数,而非空谈!”
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话从牙缝里挤出来。
刘备的脸色彻底变了。
他被黄权这番话问得哑口无言。
实数?
他哪里知道什么实数!
他来益州不过是客将,对益州的军备府库一知半解。至于刘景那边,更是只闻其名,不见其形。
他所依仗的,不过是自己汉室宗亲的身份,和一番鼓动人心的言语罢了。
看着刘备窘迫的神情,黄权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还不死心,追问了一句。
“玄德公方才说‘军民上下一心’,可据我所知,冀王刘景仁义之名早已传遍天下。”
“他治下州郡,分田地,降赋税,百姓安居乐业。蜀中百姓听闻其新政,亦有不少人心生向往。”
“这民心,究竟是在我们这边,还是在刘景那边?”
这个问题,如同一把最锋利的刀,直直插进了刘备的心窝。
这也是他最不愿面对,也最无力反驳的事实。
“你!”
刘备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黄权,手指都在发抖。
他终于恼羞成怒,大喝道:“黄权!你……你这是在动摇军心!”
“仗还未打,你便先存了怯意!简直荒唐!”
“我刘备一生匡扶汉室,何曾怕过国贼!你若怕死,自可去降,何必在此说这些丧气话!”
这番怒斥,等于是直接给黄权扣上了一顶“投降派”的帽子。
周围的武将们看向黄权的眼神,瞬间变得不善起来。
黄权看着暴跳如雷的刘备,眼中最后一点期待,也熄灭了。
他明白了。
刘备根本没有什么退敌之策。
他之所以主战,不是为了益州,也不是为了刘璋,甚至不是为了他口中的“汉室”。
他只是为了他自己。
为了他与刘景之间那点可笑的个人恩怨。
为了他那虚无缥缈的英雄之名。
这个人,要把整个益州,都绑上他的战车,去撞刘景那座无法撼动的大山。
何其自私!何其愚蠢!
黄权心中失望透顶。
他对着刘备深深一拜,语气却冷了下来。
“玄德公误会了,权只是就事论事。既然玄德公已有万全之策,那权便放心了。”
说完,他不再看刘备一眼,转身默然离去。
只留下刘备和一群武将,面面相觑。
黄权独自走在回府的路上,长廊的阴影将他笼罩。
他觉得自己被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一边是懦弱无能的主公刘璋。
一边是空谈误国的刘备。
还有一边,是心怀鬼胎的张松。
他觉得自己这一生,就像走在冬天结了薄冰的河面上,每一步都战战兢兢。
“公衡兄,留步。”
一个声音从旁边的假山后传来。
黄权回头,只见张松那张丑陋的脸上,挂着一丝莫测的笑容。
“永年兄。”黄权拱了拱手,神色平淡。
张松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行。
“方才在刘玄德那里,碰壁了?”张松笑呵呵地问。
黄权没有回答。
张松自顾自地说道:“我早就说过,那刘备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织席贩履之辈。除了会哭,会说几句漂亮话,他还会什么?”
“靠他来保卫益州?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他的语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黄权停下脚步,看着他:“那你呢?你主张投降,就是万全之策了?”
“当然!”
张松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凑近黄权,压低了声音。
“公衡兄,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看得清大势。”
“冀王一统天下,只是时间问题。我们何苦要螳臂当车,为刘季玉那种庸主陪葬?”
“只要我们兄弟二人联手,献上成都,迎冀王入川。这泼天的功劳,你我二人平分!”
他越说越兴奋,眼中闪烁着贪婪。
“到时候,冀王论功行赏,封侯拜将,不在话下!你我家族,也能在益州长享富贵!这不比跟着刘璋等死强?”
黄权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张松说完了,他才缓缓开口。
“张松。”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劝主公,是为益州数十万生民免遭战火,是为天下大势早日安定!”
“绝不是为了你我几人的荣华富贵!”
他猛地提高了音量,眼中怒火喷薄而出!
“你这等卖主求荣之举,与禽兽何异!”
张松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你……黄公衡,你别不识抬举!”
黄权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道不同,不相为谋!”
只留给张松一个决绝的背影。
张松看着黄权远去的方向,脸色阴晴不定。
他没想到黄权骨头这么硬。
“哼!假清高!”
他啐了一口,眼神变得阴狠起来。
看来,只能绕过这些冥顽不灵的家伙,直接去找那位最好说话的主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