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山林,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新与草木的潮润。晨光艰难穿透尚未散尽的薄雾,在滴水的叶片上折射出细碎的微光。凹洞内,众人陆续醒来,经过一夜休整,疲惫稍减,但饥饿感更甚。腹中那点苦涩的块茎和浆果,早已消耗殆尽。
苏轶的左臂在阿苓重新换药包扎后,疼痛稍缓,但活动依旧受限。他站在洞口,望着被雨水洗刷得更加苍翠却也更加湿滑的山林,心中快速盘算着今天的计划。食物是首要问题,但北面那未知的“敲击声”与“烟味”,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必须尽快探明。
“惊蛰,老默,”他转身唤来两位将领,“今日你们不必远探。惊蛰带两人,沿山涧向下游探查,寻找更合适的捕鱼地点,并尝试设置固定的渔获陷阱。老默带两人,向北,但不要接近昨日听到声响的区域,只在安全距离外,寻找制高点,用远望的方式观察北方地形,重点留意是否有炊烟、旗帜、或明显的人工建筑轮廓。切记,隐蔽第一,午时前必须返回。”
“鲁云,你带剩下的人,全力加固营地。洞口矮墙加高,在周围增设更多预警陷阱,范围扩大到三十步外。同时,继续制作武器和工具,尤其是弓箭——我们需要远程攻击和狩猎的能力。”
“阿苓,采集范围可以适当扩大,但必须两人同行,携带武器。优先寻找可充饥的块茎和果实,其次是药材。”
“青梧,阿罗,你们跟我一起,我们需要重新审视所有线索。”苏轶看向那几卷用油布仔细包裹的遗卷,以及那块沉寂的“星舆石”和“衡工令”。
命令下达,众人各司其职。生存的压力驱散了迷茫,行动本身带来了些许掌控感。
惊蛰带着山猫和另一名水性较好的原水军士卒,沿着山涧向下游摸索。雨后溪水暴涨,水流湍急,但他们很快在一处河道转弯、水流相对平缓的洄水湾,发现了鱼群活动的迹象。他们用石头和粗木在湾口垒起简易的鱼堰,只留狭窄出口,又用削尖的木棍制作了排刺陷阱。虽然简陋,但有望获得相对稳定的蛋白质来源。
老默则带着地鼠和一名眼神极好的年轻锐士,悄无声息地向北潜行。他们避开可能留下足迹的泥泞地,在林木和岩石的掩护下,攀上了一处距离凹洞约三里、视野相对开阔的山脊。趴伏在潮湿的苔藓和灌木后,老默举目远眺。
北方,山峦起伏,林海苍茫。在更远的山谷深处,一片地势相对平坦的区域,确有淡淡的青灰色烟柱袅袅升起,不止一处!烟柱细而直,显然不是山火,更像是人工燃薪所致。由于距离和树木遮挡,无法看清具体建筑,但隐约能辨认出那片区域林木的轮廓似乎不太自然,有些齐整,像是被清理过。没有看到旗帜或明显的人影移动,但那种存在感,隔着数里山林,依然沉重地压了过来。
“像是个寨子?或者营地。”地鼠压低声音道,“看烟的规模,人数恐怕不少。”
老默默默观察,将烟柱的大致方位、地形特征记在心里。他们没有逗留太久,悄然退下山脊,按原路返回。
与此同时,苏轶、青梧和阿罗在洞内再次铺开了遗卷和那块“星舆石”。经历地底之旅,尤其是“灵源”溶洞和“风眼”重生后,再看这些古老遗物,感受已截然不同。
“星舆石”上的红银纹路早已隐去,恢复成一块温润的黑石。苏轶尝试再次用清水浸润,在日光下观察,纹路虽有细微显现,却远不及在“灵源”祭坛水晶光柱下那般清晰完整。显然,特定的环境和“钥匙”(衡工令?特定光质?)缺一不可。
“看来,‘星舆石’的奥秘,我们只揭开了通往‘灵源’的这一小部分。”青梧叹息,“陈师所言,其可能记录九州山川隐脉、其他‘灵源’乃至与陵阳的关联,恐怕需要更多条件或更深入的解读。”
苏轶摩挲着“衡工令”,冰凉的触感让他保持清醒。“至少,它带我们出来了。现在,它和遗卷一样,是我们未来可能的倚仗,但不是眼前的救命稻草。眼下,要靠我们自己。”
他看向阿罗:“你心思缜密,记忆超群。从现在起,你的首要任务,是构建我们在这片新区域的‘记忆地图’。将惊蛰、老默探索的路径、地形、水源、危险区域、可疑迹象,以及阿苓发现的植物分布,全部详细记录下来,不断完善。我们要像了解黑石谷一样,尽快熟悉这片山林。”
阿罗郑重领命:“属下明白。这便是我等的‘新潜网’根基。”
午后,探索者陆续返回。惊蛰汇报了下游鱼堰的设置情况,乐观估计傍晚可能有收获。老默则详细描述了北方烟柱的方位和观察到的地形。
“有固定营地,有人烟,但敌友不明。”苏轶总结,“我们目前力量太弱,绝不能暴露。从今日起,所有活动必须加倍小心,尽量避免留下明显痕迹。取水、捕鱼、采集,都要在远离营地、且靠近密林遮蔽处进行。夜间彻底熄灭火光,只保留必要的暗火余温。”
“那我们的食物来源”鲁云担忧道。不能生火,意味着无法烹煮和烘干食物,生食和有限的野果很难支撑体力消耗。
“生火必须在绝对隐蔽、且能有效控制烟雾的情况下进行。”苏轶沉吟,“鲁云,你想办法,在凹洞深处,或者附近能找到的、通风且隐蔽的岩缝里,尝试搭建一个简易的‘无烟灶’?遗卷‘营造篇’似乎有过类似记载。”
鲁云眼睛一亮:“属下试试!利用石块和泥土,构筑迂回的烟道,让烟雾分散冷却”
生存的智慧,在绝境中再次被激发。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可以暂且专注于内部建设时,傍晚时分,负责在营地外围警戒的一名年轻工匠,连滚爬爬地冲回凹洞,脸色惨白,结结巴巴地报告:“西西面!有动静!好像有东西在靠近!很大!”
众人瞬间紧张起来,武器在手,迅速依托洞口矮墙和岩壁,进入防御状态。苏轶示意众人噤声,自己与惊蛰、老默悄无声息地潜到洞口西侧的灌木丛后,向外望去。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林间光线昏暗。只见西面约百步外的林间空地边缘,草丛剧烈晃动,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和树枝折断的咔嚓声。紧接着,一个巨大的、黑乎乎的轮廓,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那是一头成年的野公猪!体型壮硕如小牛,肩高近四尺,浑身覆盖着钢针般的黑褐色鬃毛,嘴角支出两根弯曲的狰狞獠牙,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它似乎受了伤,左侧后腿有些跛,身上有几道新鲜的、尚未结痂的血口子,正烦躁地低着头,用獠牙拱着地面,发出低沉的“呼噜”声。
显然,这头受伤的猛兽,是被山雨或别的什么驱赶到了这片区域,并且可能察觉到了人类的气息,显得异常暴躁。
“是头伤猪!”老默低声道,“这种家伙受伤后最是危险,会主动攻击。”
“不能让它靠近营地!”惊蛰已经举起了白天刚制作好的一把简陋木弓,搭上了一支削尖的硬木箭。但木弓威力有限,面对皮糙肉厚的野猪,除非射中眼睛等要害,否则很难一击致命,反而可能激怒它。
野猪似乎嗅到了什么,抬起头,抽动着鼻子,朝凹洞方向望来,小眼睛里闪烁着凶光。它开始调整方向,一瘸一拐,但速度不慢地朝着洞口逼近!
“准备!”苏轶沉声下令。鲁云等人握紧了削尖的木矛,堵在矮墙后。阿苓和妇孺被紧急转移到凹洞最深处。
野猪在距离洞口约三十步时,停下了脚步,似乎有些犹豫。但血腥味和陌生的气息刺激着它,它前蹄刨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嘶叫,猛地加速冲了过来!
“放箭!”惊蛰低喝,手中木弓“嘣”的一声响,木箭离弦,可惜偏了一些,擦着野猪的耳根飞过,只带起几根鬃毛。野猪受此一惊,凶性大发,速度更快!
“投矛!”苏轶大喊。
三四支削尖的木矛从矮墙后奋力掷出!一支刺中了野猪的肩胛,但入肉不深,反而彻底激怒了它。野猪狂吼一声,低着头,獠牙前挺,如同战车般直撞向矮墙!
“轰!”简陋的石木矮墙被撞得剧烈摇晃,碎石滚落。野猪的獠牙卡在了木桩缝隙里,它疯狂地甩头挣扎,想要拔出。
机会!
惊蛰扔掉木弓,抄起一把“渍钢”短剑,从侧面矮墙缺口猛地跃出,直扑野猪脖颈!老默几乎同时从另一侧闪出,手中短刃狠狠刺向野猪后腿关节!
野猪吃痛,发出震耳欲聋的嚎叫,奋力一挣,竟然将卡住的獠牙连同一段木桩都扯断了!它猛地调头,血红的眼睛盯住了最近的惊蛰,后腿一蹬,再次冲撞过来!
惊蛰敏捷地向侧后方翻滚,险险避开。苏轶见状,顾不得左臂伤痛,抓起一根沉重的木棍,从正面虚晃一下,吸引野猪注意。野猪果然转向他,但就在这时,山猫和地鼠从旁掷出的石块砸在它头上,虽然不重,却让它再次分神。
老默抓住这电光石火的一瞬,再次突进,短刃狠狠捅进了野猪相对柔软的侧腹,并用力一搅!滚烫的猪血喷涌而出!
野猪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庞大的身躯踉跄几步,终于轰然倒地,四肢抽搐,渐渐没了声息。
洞内外一片寂静,只有众人粗重的喘息和野猪尸体汩汩流血的声音。短暂的搏杀,却耗尽了众人刚刚恢复的一点体力,更让每个人都心有余悸。一头受伤的野猪尚且如此凶险,若是遇到更大的猛兽,或者北面营地那些未知的“人”呢?
“快!处理猎物!”苏轶最先回过神来,急促下令,“把血放干净,在远离营地的下风处清理内脏,肉分割成小块。鲁云,立刻带人,按你设想的方法,找地方生火,把大部分肉熏烤或烘干保存!注意隐蔽烟气!阿苓,检查猪内脏,看有无可用的部分,鬃毛和皮也尽量留下!”
危机瞬间转化为宝贵的资源。众人立刻行动起来,恐惧被获得大量食物的喜悦暂时冲淡。野猪肉虽然粗糙,但却是实打实的能量来源。
然而,处理猎物的过程中,老默在野猪受伤的后腿上,发现了不寻常的东西——一枚深深嵌入皮肉、已经弯曲变形的铁质箭镞,并非秦军制式,更像是民间狩猎用的粗糙箭矢,但质地很新!
这头野猪,是被人射伤的!而且时间就在不久之前!
“这附近有猎人?”山猫拔出那枚带血的箭镞,脸色微变。
“未必是普通猎人。”老默检查着箭镞的形制和磨损,“普通猎户射中这样大的野猪,通常会追踪到底,不会轻易放弃。要么是这野猪挣扎逃脱,追踪者跟丢了;要么射伤它的人,遇到了别的麻烦,或者本身目的就不是为了猎获。”
联想到北面的营地、先前发现的秦军箭镞和篝火余烬,这枚新鲜的猎箭,让周围的迷雾似乎更浓了。这片山林,比他们想象的更加“热闹”,也潜藏着更多未知的纠葛。
夜幕再次降临。凹洞深处,鲁云成功搭建了一个简陋的“无烟灶”,利用岩缝和巧妙垒砌的石道,将熏烤野猪肉产生的烟气极大稀释,混入夜间的山雾中,难以察觉。肉香在洞内弥漫,虽然缺乏调料,但对于饥饿已久的人们来说,已是无上美味。
众人分食着烤熟的肉块,体力得到了切实的补充。但每个人心中都明白,一场与野猪的遭遇战,暴露了他们防御的脆弱和对外界威胁的严重低估。
苏轶嚼着坚韧的肉干,目光扫过跳跃的火光映照下的一张张面孔。有了食物,他们可以多撑几天。但北方的烟柱、西面猎人的箭矢、南面旧日的血迹种种迹象表明,这片看似可以暂时栖身的山林,并非世外桃源。他们就像无意间闯入他人猎场的幼兽,随时可能被更强大的存在发现并吞噬。
荆棘新途,步步惊心。填饱肚子只是第一步,如何在危机四伏的陌生环境中隐藏自己、洞察外界、并找到真正安全的发展方向,才是接下来真正的考验。
他望向洞外沉沉的夜色,那里繁星渐显。青梧说过,天晴便可观星定位。或许,明天该试试了。在行动之前,他们必须先弄清,自己究竟站在了这广袤星野之下的哪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