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渊行(1 / 1)

决定下达,黑石谷如同一架骤然绷紧到极致的机弩,每个部件都在疯狂运转,为了那根即将离弦、射向未知黑暗的求生之箭。

老默带着山猫、地鼠以及另外两名最精通水性、曾在云梦泽水军中服役的老兵,仅携带短刃、绳索、几支用鱼鳔和细竹特制的简易呼吸管(公输车早年设计,从未想过会用于此途),以及数根涂抹了混合油脂、能在水下短暂燃烧的“水灯”棒,毅然钻入了那条水声轰鸣、寒气逼人的湍急岔道。他们的任务是探路,为后续大队寻找哪怕一线生机。

矿洞主区内,转移准备在以一种近乎悲壮的速度进行。惊蛰将幸存的三十余人(含伤者)分成数组:青壮负责搬运和制作;妇孺及轻伤员负责整理、打包细软;阿苓带着仅有的两名略懂医理的妇人,将所有药品分装进防水的皮囊和竹筒;鲁云则领着几名匠人,疯狂地利用一切可用的木材——破损的工具柄、储备的少量木料、甚至临时拆解部分非承重结构的支撑木——赶制简易的木筏和浮具。所谓的“木筏”,大多只是三四根粗竹或木头用浸过油的绳索紧紧捆扎而成,勉强能承载一人或一个小包裹漂浮。更简陋的,则是用绳索将几块轻质木板或掏空的葫芦绑在一起。

苏轶亲自监督核心物资的封装。那几卷最珍贵的墨家皮革遗卷,被用多层油布和薄铅片(来自废弃的矿灯)包裹,塞入一个特意保留的、原本用于盛放贵重药材的紫檀木盒,再用融化的蜂蜡(仅有的一点)密封缝隙。北辰石片和那块遇水显纹的天然黑石,被小心地用软皮包裹,贴身收藏。新得的“渍钢”工具、改良弩机、剩余的“恶魇散”和“土水泥”配方记录,也都以各自的方式做了防水处理。粮食被分装进最小的单位,大多是炒熟的葛根粉、干硬的肉脯和少量盐,用油纸包好,再塞入皮囊。

青梧和阿罗则带领几人,开始系统地销毁痕迹。不能带走的竹简、木牍记录(多为日常管理和技术草稿)被集中焚烧,灰烬捣碎投入水潭。一些过于笨重或独特的工具被砸毁、拆散,部件扔进不同的深坑或急流。他们甚至细心地将居住区域铺设的干草、丢弃的垃圾全部清理,撒上来经处理的石灰和泥土,尽可能抹去人类长期居住的痕迹。

整个过程笼罩在一种压抑的寂静中,只有必要的低声指令和急促的脚步声、器物碰撞声。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凝重,眼中却燃烧着不甘的火苗。他们是在抛弃一个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脆弱的家园,去投奔完全未知的黑暗。但没有人抱怨,没有人退缩,求生的本能和对苏轶的信任,将他们紧紧凝聚在一起。

两个时辰后,就在东方天际即将泛白、谷外山林中的鸟鸣开始稀疏响起时,浑身湿透、脸色冻得发青的老默等人,踉跄着从暗河岔道中返回。他们带回了至关重要的消息,也让所有人的心沉到了谷底。

“水道比预想的更复杂,也更危险。”老默的声音带着水汽和疲惫,但异常清晰,“岔道深处约百步后,是一个较大的地下湖,水流在此汇聚,然后分成了三条支流。我们探了最平缓的一条,前行约半里,遭遇了一段完全没顶的‘水廊’,长约二十余步,无任何换气之处,需完全潜泳通过。过了水廊,是一处较高的地下石窟,有空气,但石窟另一端是落差近丈的瀑布,落入更深的水潭,去向不明。另外两条支流,一条水势极猛,伴有漩涡,我们未敢深入;另一条水位极低,近乎干涸,但尽头是死路,且嗅到浓烈的硫磺和某种腐朽气味,恐怕不安全。”

三条路,没有一条是好走的。潜泳水廊对不擅水性或体弱者不啻于鬼门关;瀑布下落点未知,且可能损伤浮具和人员;干涸的死路充满未知的毒气风险。

“没有其他选择了吗?”惊蛰嘶声问。

老默摇头:“时间不够探明所有。而且根据水声判断,地下湖的水位似乎有缓慢上涨的趋势。可能是上游雨势,也可能是潮汐影响地下水位。我们必须尽快决定,一旦水位大涨,那处可供换气的石窟可能会被淹没,潜泳水廊也会更长、更危险。”

时间!又是时间!地面上的追兵在逼近,地下的生路也在变得越发狭窄。

苏轶目光扫过众人。陈穿被鲁云和阿苓用临时赶制的担架固定,公输车也需人搀扶。还有几名伤未痊愈的士卒。要带着他们穿越那二十余步的死亡水廊

“走水廊那条路。”苏轶做出了最艰难,却可能是唯一的选择,“瀑布落差大,我们的浮具和人经不起摔。干涸路有毒气,风险不可控。水廊虽险,但距离明确,且过后有喘息之地。老默,你们探路时,可在水廊两端固定了绳索?”

“固定了。”老默点头,“用带铁钩的绳索,一端钩在入口岩缝,一端绑在出口石柱。绳索浸了油,还算显眼。顺着绳索潜泳,方向不会错。”

“好!”苏轶深吸一口气,“立刻行动!顺序如下:老默带探路组先行,确认绳索牢固,并在出口石窟接应。随后,惊蛰带一组最强健的,护送第一批重要物资和部分擅长水性的青壮过去,在石窟建立初步防御和接应点。然后,是伤员和体弱者,由鲁云和我亲自护送,每人配备呼吸管,并用绳索与浮具、以及前后人员相连,防止失散。青梧、阿罗带最后一批人和物资断后,确保所有痕迹清除,并破坏入口处的部分岩壁,制造自然坍塌假象,延缓追兵判断。”

他看向陈穿和公输车:“两位先生,请务必抓紧浮具,信任身边之人。我们会带你们过去。”

陈穿虚弱地点点头,公输车则拍了拍身边一名负责搀扶他的年轻工匠的肩膀,示意不必担心。

撤离,开始了。

暗河入口处,冰冷刺骨的水汽扑面而来。水流湍急的声音在狭窄的通道内被放大,轰鸣如雷。老默和探路组率先跃入水中,扶着岩壁,逆着水流,奋力向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深处游去。

接着是惊蛰带领的第一梯队。他们将最重要的遗卷木盒和其他核心物资绑在最结实的木筏上,人则半趴伏在简陋的浮具上,手脚并用,顺着老默留下的牵引绳,艰难地向前挪动。水花拍打在岩壁上,溅起冰冷的水雾,很快打湿了所有人的衣衫,寒冷开始侵蚀骨髓。

轮到苏轶和伤员组了。陈穿的担架被小心地绑在了一个由三根粗竹拼成的宽大浮排上,鲁云和另一名壮硕的工匠一前一后负责推动和稳定。公输车则坐在一个较小的木排上,由两名工匠护持。其他伤员和体弱者,也都分配了浮具和协助者。苏轶将呼吸管分发给不擅水性的人,又用长绳将这支队伍像串珠子一样连接起来,绳头紧紧握在自己手中。

“下水!抓紧浮具,跟紧前面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不要松手!”苏轶低吼一声,率先踏入齐腰深的激流中,刺骨的寒意让他几乎窒息。他咬紧牙关,稳住身形,拉紧了连接队伍的绳索。

队伍像一串沉重的蚂蚱,缓缓没入黑暗的水道。水很快没过头顶,世界只剩下水流冲击耳膜的轰鸣、刺骨的寒冷、以及手中绳索传来的、前方同伴挣扎前行的微弱拉力。呼吸管在激流中效果有限,时不时需要冒险抬头换气,冰冷的河水灌入口鼻,引起一阵阵剧烈的咳嗽和窒息感。

最艰难的是那段二十余步的“水廊”。这里水道骤然收窄,顶部几乎紧贴水面,毫无换气空间。黑暗中,只能依靠前方隐约的、浸油绳索的反光,和身后同伴的推挤,奋力向前潜泳。肺部火辣辣地疼,冰冷的河水仿佛要冻结血液。有几个体弱的工匠几乎要昏厥过去,全靠前后的人死死拉住绳索,连拖带拽地前进。

苏轶感觉自己的左臂伤口在冰冷河水和剧烈运动下再次崩裂,剧痛传来,但他死死咬住呼吸管,用尽全身力气拉扯着绳索,带领着这支承载着所有希望的队伍,一寸一寸地向前挪动。黑暗中,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息都如同永恒。

终于,前方出现了微弱的光亮和水流撞击岩石的哗啦声——是老默他们点燃的“水灯”棒!出口到了!

苏轶精神一振,奋力游出最后几步,猛地从水中探出头,大口呼吸着石窟内潮湿但充满硫磺气味的空气。他回头,拼命拉动绳索,将后面的人一个个拽出水面。鲁云推着陈穿的浮排也上来了,陈穿脸色惨白如纸,但胸膛还在微弱起伏。公输车和其他人也陆续抵达,大多瘫倒在冰冷的岩石上,剧烈地咳嗽、喘息,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恍惚与恐惧。

清点人数,万幸,无人掉队。但几乎每个人都耗尽了体力,且浑身湿透,在这阴冷的地下石窟中,体温正在迅速流失。

惊蛰已带人在石窟稍高处用防水布搭起了几个简易的、勉强能挡风的窝棚,并点燃了极小的、几乎无烟的火堆(燃料是携带的、用油脂浸泡过的木炭碎块),用于烘烤衣物和取暖。但这点热量,对于三十多个湿透的人来说,杯水车薪。

“不能久留。”老默检查了石窟另一端那个瀑布,水声隆隆,“这里气流不畅,硫磺味越来越重,可能下方有地热活动。而且,追兵如果发现矿洞已空,很可能会尝试探索水道。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下一个落脚点,或者出口。”

瀑布下方漆黑一片,水声轰鸣,完全无法判断高度和水潭深浅。

苏轶强迫自己站起来,走到瀑布边缘,仔细观察。借着“水灯”棒微弱的光芒,他看到瀑布并非垂直落下,而是沿着一个陡峭的、布满湿滑苔藓的斜坡倾泻而下,坡面隐约可见一些凸起的岩石。

“或许可以尝试用绳索逐段下降,而非直接跳下。”苏轶判断,“老默,还有多少绳索?”

“主绳还有约三十丈,辅绳若干。”

“够用了。惊蛰,挑选体力恢复最好的几个人,跟我先下去探路。老默,你带人在上面准备接应和后续下降。鲁云,照顾陈师和公输先生,等我们信号。”

没有时间休整,生存的鞭子继续抽打着他们。苏轶、惊蛰、山猫和另外两名身手最好的锐士,将主绳一端牢牢固定在瀑布上方一块坚固的钟乳石柱上,另一端抛下瀑布。他们腰间系上辅绳作为安全索,开始沿着湿滑的斜坡,小心翼翼地向下攀爬。

斜坡比预想的更陡,水流冲击力很大,岩石滑不留手。好几次,有人脚下打滑,全靠腰间的安全索和同伴的及时拉扯才稳住。向下爬了约五六丈,水势渐缓,他们落入了一个较浅的、水流平缓了许多的地下河道。河道两侧,竟然出现了狭窄的、可供人行走的碎石滩!

更重要的是,在前方不远处的岩壁上,他们看到了人工开凿的痕迹——几处明显的、非天然的凹坑,像是用来固定火把或绳索的!

“这里有人来过!”山猫压低声音,难掩激动。

苏轶心中也是一震。人工痕迹,意味着这里可能曾是人类活动的区域,或许有通道,或许有出口!

他们继续向前探索。河道蜿蜒曲折,人工痕迹时断时续。走了约一里多地,前方出现了一个岔口,一条继续向前,水流平缓;另一条向右拐入一个较小的洞口,洞口边缘的人工痕迹更加明显,且洞口上方,似乎刻着什么。

凑近用“水灯”照亮,只见那粗糙的岩壁上,刻着一个已经模糊不清、但大致能辨认的图案——一个圆圈,里面是交错的直线。

“这这是”惊蛰瞪大了眼睛。

苏轶呼吸一滞。这个图案,他在墨家遗卷的某个角落见过简略的图示,旁边的注解是:“古矿标识,示‘内有岔道,谨记归路’。”

古矿道!他们竟然误打误撞,进入了一条古老的、可能早已废弃的矿道!这条矿道,会不会与黑石谷原本的矿洞同属一个古老矿脉体系?它最终会通向哪里?

希望,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点火星。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

苏轶立刻派人返回,通知上方的大队,准备全部下降,沿着这条发现古矿标识的岔道前进。

大队人马在绳索的辅助下,艰难但有序地降落到地下河道。当得知发现了古矿道标识时,低迷的士气为之一振。陈穿甚至在担架上挣扎着说:“古矿道往往有通风井或通往山外的旧道我们有希望了”

队伍再次集结,怀着忐忑与期待,转向那条刻有标识的岔道。矿道内比地下河更加干燥,但也更加崎岖不平,有时需要弯腰甚至爬行通过。人工开凿的痕迹越来越明显,甚至能看到一些散落的、锈蚀殆尽的铁镐碎片。

他们不知道这条古老的矿道将把他们带向何方,是绝境,还是新生?但无论如何,他们已别无选择,只能沿着这条被时光掩埋的、先人留下的隐秘路径,继续向黑暗深处走去。

渊行未止,前路微茫。但手中的“墨线”,至少触碰到了一丝来自遥远过去的、人为的痕迹。这痕迹,或许就是通往光明的,唯一的路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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