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最高决策层的意志,化为一道道加密电文和加急文书,从国务院飞向四面八方。
而真正的挑战与奋斗,才刚刚开始。
同日,西山,原“飞天所”,现“皇家航空器制造总局”。
徐凤年接到赵德柱亲自送达的国务院令时,眼睛布满血丝,手里还沾着机油。
他快速浏览文件,当看到“三个月内交付八架‘巡天二型改’(六架西线型,两架美洲型)”、“月产目标提升至五架”、“授予紧急调拨权”等字眼时,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不是害怕,而是混合着巨大压力与兴奋的战栗。
“老徐,千斤重担,压在你肩上了。”赵德柱拍拍他的肩膀,“全国的资源,随你调用。要人给人,要料给料。但飞机,必须按时、保质、保量地飞出来!”
徐凤年深吸一口气,抹了把脸,眼中重新燃起火焰:“赵掌院放心,飞天所……不,总局上下,就算不吃不睡,也绝不给朝廷掉链子!”
紧急动员令立刻下达。
西山厂区警钟长鸣,所有工匠、技正、学徒被召集到最大的装配车间。
徐凤年站在一个临时搭起的高台上,声音通过铁皮喇叭传遍车间:“诸位工友、同仁!朝廷急令!西线将士等着我们的飞机去穿透迷雾,美洲兄弟等着我们的技术去扎根拓土!八架‘巡天二型改’,三个月!这不是请求,是军令!是国运!”
台下鸦雀无声,只有粗重的呼吸。
“从今日起,总局进入战时生产状态!取消所有休假,三班轮换,机器不停!食堂送到车间,宿舍搬到厂区!所有生产环节,设立‘红旗岗’,完成当日任务者,奖金翻倍;提前攻克难题者,记大功,重赏!”
“现在,我宣布生产改组方案!”
“第一车间,发动机工段!由马师傅总负责!目标:月产合格‘飞天甲型’发动机十五台!我给你全国征调的五十名顶尖金属匠人,给你优先使用特种钢材和燃料的权利!气门合格率,一个月内必须到八成!”
马师傅出列,抱拳,一言不发,眼神如铁。
“第二车间,机体结构工段!由李工正负责!专攻铝合金蒙皮轧制与铆接!天津、南京的铝材会源源不断运来!我要你建立三条蒙皮生产线,月供应量满足六架机体!”
“第三车间,部件制造工段!负责起落架、操纵系统、仪表盘等所有标准件!推行‘公差配合制’,所有零件必须按图纸公差生产,确保互换性!”
“第四车间,总装工段!由我亲自负责!建立流水装配线!机身、机翼、发动机、内饰、涂装,五道大工序,顺序作业!目标:总装周期从十五天压缩至七天!”
“第五小组,弹药及特种吊舱攻关组!由火药所和光学所抽调精英组成!西线需要侦察吊舱,美洲可能需要轻型炸弹!我要你们在一个月内拿出定型样品,两个月内形成小批量产能!”
任务层层分解,责任落实到人。
车间里瞬间沸腾起来。
工匠们跑向自己的工位,技正们摊开图纸激烈讨论,学徒们抱着物料穿梭飞奔。蒸汽机驱动的天车在轨道上隆隆移动,吊装着沉重的部件;气锤锻打的叮当声、铆枪的嗒嗒声、砂轮打磨的嘶嘶声,交织成一首工业协奏曲。
徐凤年穿梭在各个车间,解决层出不穷的问题。
“总工!南京来的这批铝板,硬度偏高,铆接时容易开裂!”
“立刻取样化验!调整退火工艺!通知南京厂方,下一批按新参数生产!”
“总工!三号机的方向舵铰链,装上去有点紧!”
“查公差记录!肯定是哪个零件超差了!全部拆检,更换合格件!记住,飞机上天,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总工!马师傅那边,新设计的气门弹簧疲劳测试不过关,已经断了三次了!”
“换材料!用格物院新材料所刚试制成功的‘琴钢’试试!我批条子,你去领!”
白天连着黑夜,车间里灯火长明。
工匠们困了,就在角落的休息区床铺上合衣眯一会儿;饿了,啃几口送到工位的饭菜。
许多人手上磨出了新茧,眼里熬出了血丝,但没人抱怨。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们在铸造帝国的翅膀。
马师傅的发动机工段是重中之重。他带着全国汇聚而来的匠人们,围着一台台发动机残骸和图纸,反复试验。气门的形状、角度、淬火温度、研磨精度……每一个细节都反复优化。失败了,总结,再来。车间的角落里,堆满了不合格的废件,但合格品的数量,在缓慢而坚定地增加。
总装车间,流水线概念首次被引入飞机制造。徐凤年亲自设计了一条长达三十丈的轨道式装配线。机身在轨道车上缓慢移动,经过五个工位:第一工位安装主梁和隔框;第二工位安装机翼和尾翼;第三工位安装发动机和燃油系统;第四工位安装仪表和操纵系统;第五工位进行内部涂装和外部蒙皮最后修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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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工位的工匠只专注于自己的工序,熟练度飞速提升。
装配周期从第一架的十二天,缩短到第二架的九天,目标直指七天。
与此同时,弹药攻关组也取得突破。基于“手雷”和“雷公火箭”的技术积累,他们设计出两种航空弹药:五斤级“隼式”轻型爆破弹,采用碰炸引信,适合攻击地面轻型工事和人员集群;三斤级“雀式”燃烧弹,内装混合燃烧剂,用于攻击仓库、帐篷等易燃目标。侦察吊舱则整合了改进的“鹰眼四型”望远镜。
就在西山上下如火如荼攻坚之际,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亲自来到总局,在一个密室内向徐凤年出示了一份简报。
“徐总工,欧洲间谍活动比预想更猖獗。”牟斌面色凝重,“我们截获了葡萄牙商人密信,他们已悬重赏搜集‘铁鸟’情报。最近厂区周边,发现多起可疑人员窥探事件,虽未得逞,但说明他们已盯上这里。你必须加强内部管控,尤其是核心工匠和图纸。”
徐凤年心头一紧:“牟大人,总局已实行严格出入管制,工匠家眷都暂时安置在统一宿舍区。图纸分等级保管,关键总图只有我和几位总工能接触。”
“不够。”牟斌摇头,“从今日起,所有核心工匠,实行‘连保制’,五人一组,互相监督。废料、特别是金属废料,每日统一收集,在锦衣卫监督下熔毁。另外,我们会放出一些假消息,比如‘飞机发动机寿命极短’、‘铝合金蒙皮极易腐蚀’等等,混淆视听。你们在生产中,也可有意制造一些‘瑕疵品’流出,但必须是无关紧要的部件。”
徐凤年会意:“明白,虚虚实实,兵不厌诈。”
弘治三十一年,十一月十八。
经过两个多月昼夜不休的奋战,首批三架“巡天二型改”在西山总装车间下线。
其中两架是西线型:涂装为适应黄土高原的土黄色迷彩,发动机加装了高原增压装置,侦察吊舱赫然在目。另一架是美洲型:涂装为深绿色,起落架加强,所有金属部件做了防盐雾腐蚀处理。
三架飞机在新建的延长跑道上进行了严格的验收试飞。陈昊再次披挂上阵,带着新选拔的飞行员,完成了所有性能测试和科目验证。
结果令人振奋:西线型在模拟二千米高度仍保持良好动力;美洲型在潮湿环境下部件无异常;新型侦察吊舱在五百丈高度对地面目标分辨清晰;隼式爆破弹和雀式燃烧弹在靶场测试中效果达到预期。
十一月二十五,天津港。
第一突堤码头戒严。
六口特制的巨型木箱被蒸汽吊机小心翼翼地吊装上“镇海号”重型运输舰。箱内是拆解后的两架西线型“巡天二型改”飞机主体部件、备用发动机、全套地勤工具、以及首批航空弹药。
由一队精干的航空技工和二十名锦衣卫护送。
它们将由已通车的京广铁路快速南运,再转陇海线西行,经西安、兰州,最终通过新修建的安西公路,用特制的重型马车运抵安卡拉前线。
与此同时,“扬威八号”快速运输舰也准备启航。船上载着那架美洲型“巡天二型改”、航空教导队全体成员、以及足够组装另外两架飞机的散件和一条小型组装线。他们将横跨太平洋,直抵新明港。
码头旁,赵德柱、徐凤年等人为两支队伍送行。
“抵达安卡拉后,务必协助王阳明元帅,尽快让飞机形成战斗力!”赵德柱叮嘱西线护送负责人。
“到了新明港,不仅要教会他们开飞机、修飞机,更要帮他们建立起自己造飞机的能力!”徐凤年对教导队队长,他的得意弟子之一,沉声说道。
两队人马肃然敬礼,转身登船。
汽笛长鸣,两艘巨舰缓缓驶离港口,劈开渤海湾的波浪,分别驶向西方与东方。
赵德柱和徐凤年伫立码头,目送船只消失在海平面。
“老徐,回去接着干吧。”赵德柱轻声道,“西线第二批四架,美洲后续的飞机,还有我们自己的飞行员训练……路还长。”
徐凤年望着波涛汹涌的大海,又回头看看身后隐隐传来机器轰鸣的天津工业区,重重地点了点头。
天津港依旧繁忙,更多的货船在装卸,火车在港区铁路线上呼啸往来。煤炭、钢铁、粮食、布匹、机器……帝国的资源与产品,正通过这些血管般的通道,输送到每一个需要的地方。
西线,安卡拉,王阳明将获得穿越城墙的“天眼”。
美洲,新明港,马武将播下自主航空的“种子”。
而西山和天津的工厂里,机器仍在轰鸣,工匠仍在挥汗,更多的“巡天”铁翼,正在孕育、成形。
帝国的双翼,正在这高效运转的宏大机器中,一步步变得丰满、有力,准备承载着一个文明,飞向更高、更远的苍穹。
海风凛冽,却吹不散那空气中弥漫的、钢铁、蒸汽与希望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