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美了”朱厚照喃喃道。
陆仁的眼中也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激动，但更多是思考——他在计算，这样的飞机需要多少架才能组成有效的侦察编队，需要多大的机场，后勤补给如何安排
空中，陈昊正在感受“初云二型”与“初云一型”的天壤之别。
操纵响应异常灵敏！左手轻轻压杆，飞机便顺从地向左倾斜、转弯；右手前推后拉，俯仰姿态瞬息调整。
发动机动力充沛，爬升率目测能达到每秒三丈以上（约合6-7米/秒）。
座舱虽然仍是半敞开式，但有了前风挡和侧挡板，迎面气流被有效分流，不再像以前那样吹得人睁不开眼。
他先完成了几个基础机动：水平盘旋测试转弯半径，上升转弯验证爬升性能，俯冲后改出检验结构强度。
飞机响应精准，没有任何异常抖动或失控倾向。
“塔台，基础机动完成，飞行品质优于预期！请求进行速度测试！”
“批准！”
陈昊将油门推到最大，机头微微下俯，飞机开始加速。
速度表指针稳步攀升：八十里每小时、九十里最终在一百里每小时（约合51米/秒）达到稳定！
这是“初云一型”极限速度的将近两倍！
“塔台，最大平飞速度一百里！发动机状态良好，水温油压正常！”
观礼台上一片沸腾。
“一百里！比八百里加急的快马还快！”林啸风激动地挥拳，“这要是去海上侦察，敌舰还没看清它，它已经飞过去了！”
“而且居高临下，视野开阔。”赵德柱补充道，“兵法云‘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这便是了。”
接下来是爬升极限测试。陈昊在两里高度改平，然后全油门开始爬升。飞机以十五度仰角向上冲刺，高度表指针稳定转动：三百丈、四百丈、五百丈
在五百八十丈高度（约1900米），发动机功率开始明显下降——空气过于稀薄，气缸进气不足。
陈昊改平飞机，此时向下望去，实验场已缩成棋盘大小，远处的北京城郭轮廓分明，永定河如一条银带蜿蜒而过。
“塔台，到达五百八十丈，发动机功率损失约三成，建议实用升限定在五百丈。”
“收到。现在进行模拟故障处置科目。”
这是风险较高的环节。陈昊依次模拟了各种故障：切换备用燃油泵；模拟升降舵卡滞，使用配平舵面调整姿态全部处置成功。
“接下来，”徐凤年的声音传来，“开始军事科目测试。第一项，水平投弹。”
地面已布置好目标区——一片用石灰画出白色圆圈的沙土地，圆心直径十丈。
陈昊驾机进入投弹航线。他在目标区上风方向两里处改平，高度三百丈，速度保持在九十里每小时。
后座的观察员兼投弹手（今日由一名受过训练的技术员担任）使用简易瞄准具进行测算。这是一块刻着角度和距离刻度的透明胶板，配合手持式风速仪和高度表读数，通过三角函数计算投弹提前量。
“目标确认高度三百丈，地速九十里，风速约三级提前角十八度”
观察员按下投弹按钮。
机腹挂架释放机构动作，一枚二十斤的训练弹脱离挂架，向下坠落。
弹体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
“轰！”
沙地上腾起一股烟尘——偏离靶心约七丈。
“修正风速修正加三度”
第二枚。
偏离四丈。
第三枚。
偏离两丈半。
第四枚——弹着点距离靶心仅一丈！
“好！”观礼台上，林啸风忍不住喝彩，“有门道！再多练练，精度还能提高！”
接下来是俯冲投弹测试——这是徐凤年观察鹰隼捕食后获得的灵感。
陈昊将飞机爬升至五百丈高度，然后对准目标区域，开始俯冲。
俯冲角度逐渐加大：二十度、三十度、四十五度
飞机如利箭般射向地面！速度急剧增加，风声在座舱外呼啸成一片尖锐的鸣响！陈昊紧握操纵杆，努力保持瞄准线稳定，同时注意着速度表和高度表。
在三百丈高度，观察员投下炸弹，陈昊同时猛拉操纵杆改出俯冲。
俯冲带来的额外速度让炸弹落点更加集中——六枚训练弹，有四枚落在了靶心五丈范围内。
“俯冲投弹精度明显优于水平投弹，但对飞机结构和飞行员负荷要求更高。”徐凤年一边记录一边分析，“过载太大会导致飞行员短暂黑视（眼前发黑），机身承力结构也需要专门加强。这需要后续专项改进。”
然后是手雷临空投掷测试。
这不是从挂架投掷，而是由后座观察员手动投掷——模拟对地面密集队形的攻击。
陈昊在一百五十丈高度以低速通场，后座观察员打开舱盖，将五斤重的训练手雷（内装沙土）一枚枚投向地面标记的“敌军队列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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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度自然无法与炸弹相比，但覆盖面积可观。十二枚手雷散布在长约四十丈、宽十五丈的区域内。
“对付密集步兵方阵或骑兵冲锋有效。”陆仁评价道，“尤其是敌军结阵时，从天而降的爆炸物会造成心理恐慌和实际伤亡。”
“还可以投掷燃烧罐。”林啸风已经开始构思海战应用，“敌舰甲板多为木质，帆缆更是易燃，扔几个火罐下去”
最后是无线电通讯测试。
陈昊驾机飞至实验场五里外，地面电报站开始发送预定的莫尔斯电码。机上的无线电接收机指示灯闪烁，后座观察员戴着耳机，用铅笔在纸上记录。
“塔台测试信号清晰完毕”
虽然只能接收五个字的简短电文，但这意味着空中与地面的单向实时通讯已经成为现实。
全部科目完成，历时近两个时辰。
燃油消耗接近一半时，陈昊驾机返场。他在跑道端头两里外开始下降，对准跑道中线。
“起落架放下！”他扳动开关。
机腹下的主起落架和前轮缓缓放下，锁定到位。
“襟翼放下二十度！”——这是新设计，用于增加降落时的升力，降低进场速度。
飞机速度降至六十五里每小时，高度逐渐降低：五十丈、三十丈、十丈
拉平！
轻微的震动传来，主轮触地，前轮随后接地。飞机在跑道上平稳滑行，减速，最终准确地停在了预定的停机位置。
地勤人员涌上前，挡住轮挡，架好登机梯。
发动机熄火，螺旋桨缓缓停止转动。
短暂的寂静后——
“哗————————！！！！！”
观礼台上下、实验场内外，所有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
成功了！圆满成功！
陈昊爬出驾驶舱，摘下飞行帽，向人群挥手致意。他的额发被汗水浸湿，脸上却绽放着灿烂的笑容。
朱厚照第一个冲下观礼台，几乎是一路小跑到飞机旁。
“陈昊！飞得漂亮！”他用力拍着飞行员的肩膀，然后绕着飞机转了一圈，仔细打量着每一个细节，“这飞机不，这‘初云二型’！真乃国之利器！徐总工，你们立了大功！”
徐凤年眼含热泪，深深躬身：“全赖陛下洪福、殿下支持，格物院上下同心，工匠们日夜奋战，方有今日”
陆仁走到飞机旁，伸手抚摸尚带余温的机身。
金属、油漆、机油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是工业时代特有的味道，也是未来的气息。
“实际续航时间？”他问。
“空中飞行两个时辰，耗油约八十五升。”陈昊报告，“按此推算，满载一百二十升燃油，可飞行近三个时辰，作战半径应能达到三百五十里以上。”
三百五十里。从安卡拉到君士坦丁堡约六百里，如果在布尔萨附近建立前线机场
“载弹量感受如何？”
“今日挂载二十斤训练弹十二枚，飞行中感觉平衡良好。按飞机反应推算，挂载一百斤应该可行，但会影响航程和机动性。”
“飞行员负荷？”
“俯冲投弹时过载很大，眼前短暂发黑。高空飞行时间长了，呼吸有些费力。需要更好的座椅支撑，也许还需要供氧设备。”
陆仁一一记下。
林啸风更关心海军应用：“这飞机能在船上起飞吗？”
徐凤年一怔：“船上？”
“对！咱们的铁甲舰，前甲板平整宽阔。如果在舰首铺设滑轨，飞机是不是能滑跑起飞？至于降落可以先落在海面上，再用吊机回收。”
这个设想极其大胆，但徐凤年眼睛亮了起来：“理论上可行！但需要专门设计，机体要防水，或者加装浮筒替代轮子”
“好！你们研究！海军衙门全力支持，要人给人，要钱拨钱！”林啸风大手一挥。
赵德柱和沈默已经在计算经济账。
“一架‘初云二型’的制造成本，包括研发费用分摊，约一万八千五百两。如果量产三十架以上，单价可降至一万六千两左右。”赵德柱拨弄着随身携带的算盘，“一个航空队配十二架，加上地勤人员、备件、训练损耗，初期投入约五十万两。而其提供的战场侦察优势，可能抵得上三个骑兵侦察营”
“更关键的是战略价值。”沈默补充，“掌握了空中视野，战场对我是单向透明的。敌军一举一动皆在眼底，我可针对性部署。这是多少钱也买不来的优势。”
众人回到观礼台，开始详细听取测试报告。
后座观察员拿出了手绘的侦察草图——虽然粗糙，但清晰地标注出了预设“假想敌阵地”上火炮位置、帐篷分布、疑似指挥所等关键信息。
“如果在五百丈高度，目视侦察可覆盖方圆十五里范围。”观察员汇报道，“一次飞行，两名乘员配合，可完成对宽十里、纵深二十里区域的快速侦察。”
朱厚照拿着草图，爱不释手：“这比斥候冒着生命危险潜入敌后强太多了！斥候可能被俘、可能看错、可能来不及回报。这空中侦察，一目了然，还能来回看！”
“还有改进空间。”徐凤年说，“我们正在设计专门的侦察吊舱，可加装更大倍率的望远镜和快速绘图板。还在研究空中照相技术，不过那需要更精密的化学和光学基础，可能还要一两年。”
陆仁总结道：“今日试飞圆满成功，标志着大明航空事业从实验探索阶段，正式迈入实用化阶段。接下来，我建议分三步推进。”
所有人安静聆听。
“第一步，小批量生产‘初云二型’，组建第一支‘皇家航空实验队’。编制暂定十二架飞机，三十名飞行员，一百二十名地勤保障人员。任务：继续深化战术测试，编写训练大纲和作战条令，培养种子教官。”
朱厚照当即拍板：“准！国防部、财政部、格物院协同办理，十日之内拿出具体方案！”
“第二步，针对不同作战需求，研发专用机型。”陆仁继续，“侦察机——强调航程、升限、观察设备；轰炸机——强调载弹量、结构强度；未来还可能发展专门用于空战的‘驱逐机’——强调速度、机动性，或许要装机枪。”
“空战？飞机打飞机？”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是更远的未来了。”陆仁简单带过，“目前首要任务是把侦察和轰炸两个基础功能做实、做精。”
“第三步，建立完整的航空工业体系。”陆仁看向赵德柱和徐凤年，“发动机、螺旋桨、仪表、铝合金材料、专用燃油润滑油每一个环节都要实现标准化、规模化生产。我们不能停留在手工打造少量样机的阶段，要建立能年产百架、未来千架的产业能力。”
赵德柱肃然：“明白。格物院将成立‘航空工程研究所’，抽调各所精干力量，专项攻关。”
“还有人才培养体系。”陆仁补充，“从陆军、海军、武学中选拔优秀青年，建立正规的航空学校。课程设置要科学全面：空气动力学基础、发动机原理、飞行操纵、气象知识、导航、战术运用飞行员是国家的宝贵财富，训练必须系统化、专业化。”
朱厚照听得心潮澎湃：“陆师傅，你说，明年此时，咱们能有几支可用的航空队？”
“如果一切顺利，明年此时，应有三到四个实验队，飞机总数六十架左右。但要形成完整战斗力，融入现有军事体系，可能需要一两年时间。”
“一两年好，孤等得起！”朱厚照望向西方天空，“到时候，让咱们的铁翼飞越君士坦丁堡，让奥斯曼人、让欧洲人都看看！”
他忽然想起什么：“对了，这飞机得有个响亮的系列名号！‘初云’是研发代号，得像‘墨翟’战车、‘宝骏’卡车那样，有个传承的名头。”
众人思索片刻。
陆仁沉吟道：“铁翼破云，巡弋苍穹叫‘巡天’如何？”
“巡天巡天”朱厚照品味着，“巡弋天空，监察四方，好！从今日起，‘初云二型’正式定名为‘巡天二型’！后续改进型，便是巡天三型、四型！咱们的航空队，就叫‘巡天翼’！”
“巡天翼”之名，就此载入史册。
午后，实验场举行了简单的庆功宴。
赵德柱从京城调来酒菜，所有参与者——从总工程师到普通工匠，从飞行员到地勤人员——围坐在一起。
陈昊被众人围在中间，成了当之无愧的英雄。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讲述空中感受：“飞到五百丈高时，往下看，房屋像火柴盒，马车像甲虫。云层从身旁掠过，阳光毫无遮挡地洒下来那一刻真觉得，人确实可以征服天空。”
徐凤年被灌了好几杯酒，脸色通红，拉着陆仁的手：“大人，十三年了从您第一次在格物院提出‘比空气重的飞行器’设想，到今天‘巡天二型’满载弹药完成全套测试，整整十三年！当年多少人嘲笑我们异想天开，说‘飞天那是神仙的事’现在，现在咱们做到了！”
陆仁拍拍他的肩：“这才刚刚开始。路还长。”
“我知道，我知道”徐凤年抹了把脸，“我就是高兴。”
陆仁抬头望向天空。
湛蓝如洗，几缕薄云高悬。
十三年前，他就在西山的格物学堂对着下面的学生说：“总有一天，人也能像大雁一样飞上天空。”
那是梦想的种子。
后来在格物院，他画出简陋的飞机草图，讲解升力原理，大多数人都将信将疑。
那是理论的萌芽。
再后来，“初云一型”的实验，颤巍巍飞越百丈距离。
那是艰难的突破。
今天，“巡天二型”满载弹药，完成全套战术科目，性能稳定可靠。
这是实用的开端。
下一步呢？
组建航空队，建立空中侦察体系，发展轰炸战术，也许还会出现运输机、联络机，乃至真正的战斗机
然后是更高、更快、更远。
喷气时代？航天时代？
陆仁摇摇头，收回思绪。想太多了，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
他举起酒杯，面向所有在场的人：
“诸位，今日之功，非一人之力，乃众人之智、众人之劳、众人之勇。这杯酒，敬所有为飞天梦想付出的人——敬工匠手上磨出的老茧，敬技正案头不熄的灯火，敬飞行员冲向蓝天的勇气，也敬那些曾经失败、却从未放弃的探索者。”
“敬未来！”
“敬未来————！！！”
酒杯碰撞，笑声与豪情在实验场上空回荡。
夕阳西下时，朱厚照要起驾回宫了。
他上马前，转身对陆仁说：
“陆师傅，孤今日特别感慨。不是因为飞机飞得多高多快，而是因为它让孤真切地看到，咱们大明，真的在走一条前所未有的路。这条路，秦皇汉武没走过，唐宗宋祖没走过，是咱们这一代人亲手开辟的。”
他顿了顿，年轻的面庞在夕阳余晖中镀上一层金边：
“有时候孤会想，百年之后，史书会如何记载咱们这个时代？是‘百年盛世’？是‘开疆万里’？孤觉得，那些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可能是咱们点燃了一簇火种——一簇叫做‘格物致用’、叫做‘敢为人先’的火种。这簇火，会一代代传下去，照亮后来者前行的路。”
陆仁深深一揖：“殿下圣明。”
朱厚照笑了，挥鞭策马，向东宫方向驰去。
陆仁站在原地，望着太子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中，良久。
是啊，一簇火种。
从他在陆家村用草木灰改良土壤，到研制水泥筑堤，到造出蒸汽机，到修成铁路，再到今日飞机冲天而起
这簇火，起初只是微光，如今已成燎原之势。
而他知道，这远非终点。
夜色渐浓，实验场的气灯次第亮起。
工人们开始将“巡天二型”推回机库，进行飞行后全面检查。
技正们聚在灯火通明的办公室，整理今日的海量数据。炊事班收拾着杯盘碗盏。
一切如常，但一切已然不同。
因为从今天起，大明军队的序列里，将增添一个全新的兵种——航空兵。
因为从今天起，战争的维度从地面、海洋，正式扩展到了天空。
因为从今天起，“制空权”这个陌生的概念，将逐渐成为统帅们必须深思熟虑的战略要素。
陆仁抬头，望向开始浮现星光的苍穹。
那里，是人类永恒的向往，也是终极的边疆。
而大明，已经张开了铁翼。
坚实而有力的一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