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期,欧洲各国宫廷。
罗马,梵蒂冈。
教皇利奥十世——那位来自美第奇家族、热爱艺术胜过神学、为修建圣彼得大教堂而发售赎罪券的教皇——正在他的私人图书馆欣赏新购的拉斐尔画作。
“陛下,奥斯曼的使者又来了。”国务卿小心禀报。
利奥十世头也不抬:“告诉他,教皇为所有受难者祈祷。圣座将派遣特使,并号召所有虔诚的基督徒为君士坦丁堡捐赠。至于军队嘛……告诉法兰西国王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保卫基督世界是君主们的责任。”
他顿了顿,补充道:“对了,从教廷金库拨五千金币,购买粮食和药品送往君士坦丁堡。要公开、隆重地送,让所有人都知道教皇的慷慨。”
国务卿欲言又止:“陛下,如果君士坦丁堡真的陷落……”
利奥十世终于抬起头,胖脸上露出精明的笑容:“亲爱的,你记得之前么?君士坦丁堡陷落时,当时的教皇在做什么?”
“……在呼吁十字军?”
“不。”利奥十世摇头,“他在和各国君主讨价还价,要他们出兵的同时,承认教皇的权威,缴纳更多的税款。结果呢?没有十字军,君士坦丁堡陷落了,拜占庭灭亡了。但教会……教会还在。”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圣彼得广场:
“教会永恒,帝国更迭。奥斯曼统治君士坦丁堡六十四年,我们不一样和他们在贸易、在谈判?现在换成大明……也许更糟,也许更好。谁知道呢?但无论如何,圣座都要做好准备,与新主人打交道。”
西班牙,巴利亚多利德。 十七岁的卡洛斯一世——那位刚继承西班牙王位、同时是勃艮第公爵、即将成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的年轻君主——正在焦头烂额地处理国内事务。
“ 起义已经蔓延到托莱多!卡斯蒂利亚的贵族要求更多自治权!阿拉贡的议会拒绝批准新税!”大臣们围着他争吵不休。
“陛下,还有奥斯曼的求援信……”外交大臣小心插话。
卡洛斯揉了揉太阳穴——他继承了一个庞大却分裂的帝国,德意志的路德在挑战教会权威,法国的弗朗索瓦在意大利虎视眈眈,西班牙本土的贵族在造反,现在又来了东方的大明?
“告诉奥斯曼苏丹:西班牙王国深切关注东方基督徒的处境,将在‘适当时候’提供援助。”卡洛斯最终道,“但眼下,我们必须先平定国内叛乱。还有,给葡萄牙的曼努埃尔一世国王去信——他们在大明有商馆,了解情况,问问他们有什么建议。”
法兰西,巴黎。 二十三岁的弗朗索瓦一世——那位以英俊、风流、热爱文艺复兴闻名的国王——正在筹备他的意大利远征。
“陛下,奥斯曼的使者……”侍卫长禀报。
弗朗索瓦摆摆手:“告诉苏丹,法兰西王国与奥斯曼帝国有着传统友谊,我们深切同情他们的遭遇。至于援军嘛……”
他笑了笑,拔出腰间的装饰剑:“我的军队要去米兰,去实现法兰西在意大利的荣耀。东方?太远了。不过……可以告诉威尼斯人,如果他们愿意在意大利问题上保持中立,法兰西可以考虑派出一支象征性的部队。”
英格兰,伦敦。 二十六岁的亨利八世——那位尚未与罗马决裂、尚未经历六次婚姻、正为没有男性继承人而焦虑的国王——正在格林威治宫打网球。
“奥斯曼?”亨利挥拍击球,“告诉苏丹,英格兰王国愿意提供道义支持。如果教皇号召十字军,我们将积极响应。”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让驻威尼斯的大使打听清楚:大明需要什么商品?他们的丝绸、瓷器,是不是比葡萄牙从印度运回来的更好?也许……这是一个新的贸易机会。”
葡萄牙,里斯本。岁的曼努埃尔一世——那位因达·伽马开通印度航线而被称为“幸运儿”的国王——正在听取印度总督的紧急汇报。
“陛下,大明在果阿的‘西洋都护府’已经建成。
他们的舰队控制了马六甲海峡,我们的商船必须获得大明颁发的‘通航牌’才能通过。”总督的声音充满焦虑,“更糟的是,大明商人正在印度西海岸压价收购胡椒、肉桂、宝石,我们的利润已经下降了四成!”
曼努埃尔一世眉头紧锁。葡萄牙是欧洲国家中与大明朝接触最多的,也是最了解大明实力的。
“给奥斯曼的回信写好了吗?”他问外交大臣。
“写好了,陛下:葡萄牙王国深切关注局势,但我国兵力有限,主要投入在印度洋和非洲航线的防卫上。不过,我们可以提供一些火器和技术顾问……”
“不。”曼努埃尔打断他,“重写:葡萄牙王国愿意提供一切必要的人道主义援助。同时……秘密联系我们在果阿的人,让他们试探大明西洋都护府的态度:葡萄牙愿意承认大明在印度洋东岸的利益,换取大明承认葡萄牙在印度洋西岸和非洲航线的专属权。”
他望向东方,喃喃自语:
“世界很大,足够两个帝国分享……也许吧。”
腊月二十五,君士坦丁堡。
这座曾经名为拜占庭、后改名君士坦丁堡、现被奥斯曼称为伊斯坦布尔的千年古城,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紧张。
狄奥多西城墙——那座曾抵挡过阿拉伯人、保加尔人、罗斯人、十字军,最终在1453年被奥斯曼大炮轰开的传奇城墙——再次成为关注的焦点。
奥斯曼工兵和威尼斯、热那亚工程师一起,用从加拉塔区拆来的石料加固城墙,在城头增设炮位,在城墙外挖掘新的壕沟。
金角湾,沉重的铁链重新拉起,连接着君士坦丁堡和加拉塔两座塔楼。
湾内,威尼斯和热那亚的战船游弋,水手们紧张地望着马尔马拉海方向。
城内,气氛诡异。
清真寺的宣礼声依旧,但街道上同时出现了东正教神父、天主教修士、犹太拉比。
巴耶济德苏丹兑现了部分诺言——允许修复几座古老的教堂,以换取基督徒社区的支持。希腊人、亚美尼亚人、犹太人怀着复杂的心情:他们既恐惧奥斯曼的失败会带来混乱,又隐隐期待某种改变——也许任何新统治者,都不会比现在更差?
托普卡帕宫(老皇宫)内,苏莱曼王子站在地图室,身边围着一群年轻将领和学者。
“明军的分兵很奇怪。”苏莱曼指着地图,“一路向西,应该是要夺取布尔萨,控制马尔马拉海南岸。但另一路向西北,绕过了埃斯基谢希尔,直插屈塔希亚……他们的目标是什么?”
“也许是包抄。”一位威尼斯军事顾问分析,“从西北方向切入色雷斯,切断君士坦丁堡与埃迪尔内、与巴尔干后方的联系。这样,君士坦丁堡就成为孤城。”
“但他们不急于攻城。”一位奥斯曼老将皱眉,“按照他们的推进速度,如果全力进攻,现在应该已经兵临布尔萨城下。但他们却在安卡拉停留,建立兵站,修复道路,甚至……分发粮食,登记人口。”
苏莱曼瞳孔收缩:“他们在消化。像蟒蛇吞食猎物,不急于吞下一口,而是先消化已经到嘴的肉。”
他转身,看向角落里几位正在研究一堆金属残骸的工匠——那是从安卡拉战场捡回来的明军武器碎片。
“有进展吗?”
一位老工匠抬起头,满脸困惑:“殿下,这……这不像我们知道的任何金属。更轻,但更坚韧。我们试着熔化它,需要极高的温度,而且熔化后变得很脆。还有这些……”
他拿起一块扭曲的铜管:“这应该是某种火炮的炮管,但内壁有螺旋的刻线。我们不明白这有什么用,也许是为了让炮弹旋转?但如果炮弹旋转,不是更容易偏离方向吗?”
另一位工匠捧着一些黑色颗粒:“这是他们的火药。我们试过了,燃烧速度比我们的火药快三倍,烟雾更少,威力更大。但我们分析不出配方——里面有种白色的结晶,不是硝石,也不是硫磺……”
苏莱曼沉默。
差距,不是勇气和数量的差距,是根本认知的差距。
就像弓箭手面对火枪手,不是射术不精,是整个时代的代差。
“继续研究。”他最终道,“所有资源向你们倾斜。需要什么——金银、工匠、甚至是异教俘虏——都可以。”
他走到窗前,望着博斯普鲁斯海峡对岸的亚洲海岸。那里,曾经是奥斯曼崛起的地方,现在,即将成为敌人进攻的跳板。
“我们还有时间吗?”他喃喃自语。
同一日,万里之外,大明安卡拉军管总督府。
王阳明收到了北京发来的最新谕旨和陆仁的亲笔信。
谕旨正式批准了“君士坦丁堡战役”方案,但特别强调“稳扎稳打,勿贪速胜”,并告知“寰宇电报网”的第一条干线“北京—西安—哈密—撒马尔罕—安卡拉”线段已完成勘测,开春即动工。
陆仁的信则更详细:
“阳明兄台鉴:安卡拉大捷,朝野振奋,然圣意已定‘缓进深耕’之策。兄台当知,君士坦丁堡之战,非为速克,实为‘锁喉’——控海峡,断奥斯曼东西,震欧陆诸邦。故可用三个月到半年筹备,其间可分兵清剿安纳托利亚残余,建立稳固后方,推行‘军管转民政’试点。
“格物院第二批技正及五百匠人已启程西行,将助兄台在安卡拉建立兵工作坊,尝试就地生产弹药配件,减轻后勤压力。另,波斯湾油矿已开始试开采,第一批石油将于明春经海运至特拉布宗,再陆运至安卡拉。‘墨翟’战车若得充足油料,战力可增三成。
“欧洲诸国反应,尽在预料之中。其内部矛盾重重,难以合力。奥斯曼困兽犹斗,然士气已沮。兄台可从容布局,待后勤充足、电报通达、新兵训练完毕,再行总攻。切记:此战目标非一城一地,乃在建立帝国西陲百年之基……”
王阳明放下信,走到总督府三楼的了望台。
安卡拉城内,秩序已然恢复。
街道清理完毕,市场重新开张,奥斯曼降兵在明军工兵指挥下修复城墙——不过这次,城墙加固的方向是对着西方。
更远处,新建的军营里,新征募的安纳托利亚籍辅兵正在接受训练。
他们穿着改良后的奥斯曼式军服,但肩章上是明军的日月徽。教官用简单的突厥语发号施令:“列队!持枪!瞄准!”
更更远处,通往东方的官道上,运输车队络绎不绝。
不只是运粮车、弹药车,还有满载铁轨、枕木、电报线材的专门车队——帝国铁道总局和电报总局的先遣队已经抵达,正在勘测安卡拉至开塞利、至锡瓦斯的铁路线。
“他们在集结,我们在建设。”王阳明轻声道。
副官在一旁道:“大帅,探马回报,君士坦丁堡正在疯狂备战。威尼斯、热那亚的舰队已经抵达,欧洲各国的‘志愿军’也在陆续到达。奥斯曼撤回了所有能撤回的部队,金角湾锁链拉起,海峡两岸新增了上百门重炮。”
“让他们备战吧。”王阳明淡淡道,“他们备战越疯狂,越说明他们恐惧。恐惧的军队,士气不会持久。”
“可是大帅,如果等他们准备充分——”
“没有‘充分’。”王阳明打断,“君士坦丁堡的城墙再厚,能厚过安卡拉?他们的火炮再多,能强过我们的‘雷公’火箭?他们的海军再强,能强过我们的铁甲舰?”
他望向西方,目光仿佛穿透了千里山河,直达博斯普鲁斯海峡:
“他们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凭险固守,拖到我们补给困难,拖到欧洲真正联合,拖到我们内部生变。但陛下和陆相已经看透了这一点——所以不急于进攻,而是让我们巩固后方,建立补给体系,消化占领区,等待电报通达,等待铁路修通,等待石油运来。”
“等到那时……”王阳明嘴角浮现一丝冷峻的笑意,“君士坦丁堡面对的,将不是一个远征疲惫之师,而是一个扎根于此、后勤充足、指挥通畅、装备精良的钢铁洪流。而欧洲那些各怀鬼胎的援军,在漫长的围城和消耗中,还能团结多久?”
他转身,对副官下令:
“给北京回电:臣阳明领旨。西征军将依‘缓进深耕’之策,以安卡拉为基,分兵肃清安纳托利亚,建立州县,推行汉法。今冬明春,以稳固后方、训练新军、筹建铁路电报为首务。待万事俱备,再图君士坦丁堡。”
顿了顿,补充道:
“另,告知格物院陆相:安卡拉缴获奥斯曼及欧洲火器、图纸、工匠笔记甚丰,已专库封存,待技正抵达,可逐一研判。欧陆技术,虽不及我大明,然其工匠思维、机械原理,亦有可鉴之处。”
电报发出时,夕阳正沉入安纳托利亚高原的地平线。
东方,大明的星辰开始闪耀。
西方,君士坦丁堡的方向,乌云密布,雷声隐隐。
但王阳明知道,无论雷声多么骇人,乌云终将散去。
而星辰,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