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我娘看护的人,问过我的剑了吗?”
清越的声音在死寂的茶寮内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冰珠落地,清晰、冷硬。陈爷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瞳孔骤缩,目光死死锁在突然出现的青衫青年身上,尤其是他腰间那枚星纹玉佩,以及他手中那柄尚未出鞘、却已散发迫人剑意的长剑。
“娘?”疤脸汉子失声,看看宋知谧,又看看晏清河,满脸难以置信。那对死里逃生的父女也惊愕地望向宋知谧,老者眼中更是闪过一丝恍然。
宋知谧握着量天尺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她望着晏清河挺拔如松的背影,那身简单的青衫在夜风中拂动,腰间玉佩折射着破碎灯火的光。二十载骨肉分离,再相见,竟是这般刀光剑影、杀机四伏的场景。他叫她“娘”,如此自然,却又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非呼唤一份亲情。但就是这简单的两个字,却像滚烫的烙铁,猝不及防地烫在她心上最柔软、也最不敢触碰的地方。
她喉头哽了一下,所有的话都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个极轻微的颔首,和一声几不可闻的回应:“……清、清河。”
晏清河似乎听到了,背脊几不可查地挺直了一分,但他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定着陈爷一伙,仿佛眼前这些凶徒才是他唯一在意的事情。
陈爷毕竟是老江湖,短暂的惊骇后,迅速冷静下来。他目光阴鸷地在晏清河和宋知谧之间来回扫视,尤其是在晏清河那柄未出鞘的剑上停留片刻,忽然冷笑起来:“难怪……难怪这女人如此难缠,原来是玄门前任掌门宋知谧!而你……”他盯着晏清河,“就是那个被剑仙带走、身负星族与剑仙双传承的小杂种,晏清河?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尊上正愁找不到纯净的星力与剑意源头,你们母子倒好,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此言一出,无疑是承认了背后所谓“尊上”对星钥之力(晏清辉)以及星族、剑仙传承(晏清河)的觊觎。宋知谧眼神一寒,杀意涌动。对方不仅知晓她的身份,更清楚清河的底细,这绝非寻常江湖势力所能为,必是那“妖星”或其高级爪牙无疑!
“聒噪。”晏清河眉头微蹙,似乎很不耐烦对方的废话。他右手拇指,轻轻推开了剑格。
“锃——!”
一声清越悠长的剑鸣,如同龙吟九霄,瞬间压过了茶寮内所有的杂音!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青色剑气自剑鞘中冲天而起,并非扩散,而是紧紧萦绕在剑身之上,将晏清河周身三丈之地都笼罩在一片清冷肃杀的剑意领域之中。地面上残留的灰尘碎屑,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
陈爷脸色剧变,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青年看似随意站立,气机却已将自己牢牢锁定,那柄尚未完全出鞘的剑,仿佛随时能跨越空间,斩断自己的生机!这种被顶级剑客锁定的压迫感,甚至比刚才面对宋知谧时更甚!
“点子硬!并肩子上!”陈爷厉喝一声,再不迟疑,幽蓝长刀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人随刀走,化作一道残影,率先扑向晏清河!他知道,此刻已是你死我活,唯有拼死一搏!
高矮随从和剩下三名还能动的汉子,也知到了生死关头,纷纷怒吼着,各持兵刃,从不同方向配合陈爷,攻向晏清河,企图以多打少,乱中取胜。
“跳梁小丑。”晏清河眼中闪过一丝冷嘲。面对围攻,他脚下未动,只是握着剑柄的手腕,极其轻微地一抖。
下一刹那——
茶寮内,仿佛同时亮起了七道青色闪电!
不,那不是闪电,那是快到极致的剑光残影!七道剑光,几乎在同一时间,自晏清河身前绽放,分别迎向扑来的陈爷等六人,以及……那名躲在角落、正欲再次吹响骨哨的疤脸汉子!
剑光轨迹玄奥莫测,仿佛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没有浩大的声势,只有一种极致的“快”与“准”,以及其中蕴含的、仿佛能斩断一切虚妄与邪恶的凛然剑意。
“噗!噗!噗!……”
一连串利刃切入血肉的轻微闷响,伴随着短促的惨叫声,几乎同时响起。
陈爷扑到一半的身形骤然僵住,手中的幽蓝长刀“当啷”落地。他低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一道细细的、几乎看不见的血线,正迅速扩大,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涌出大股血沫,眼中神采迅速黯淡,噗通一声栽倒在地,气绝身亡。
他身后的高矮随从,以及那三名汉子,也保持着前冲或攻击的姿势,僵立原地,咽喉、心口等要害处,皆有一道细微的剑痕,鲜血汩汩流出,随即相继倒地,没了声息。
而最远处的疤脸汉子,手中骨哨刚刚举起,眉心便多了一点红痕,眼中残留着极致的惊恐,仰面倒下。
七剑,七杀。
干净利落,迅若雷霆。
茶寮内,重归死寂。只有浓郁的血腥味,在夜风中迅速弥漫开来。
那对父女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那少女,捂着嘴,眼中充满了震撼与后怕。老者看向晏清河的眼神,则多了深深的敬畏。
宋知谧也微微吸了口气。她知道清河这些年跟随剑仙修行,修为定然不弱,却没想到已精进至此。这手快剑,已得剑道“快、准、狠”之精髓,更难得的是剑意纯粹凛冽,对阴邪之力似乎有天生的克制。方才那几剑,看似简单,实则已将对方的攻势、退路、乃至那诡异的哨声威胁,全部计算在内,一击毙命,绝无拖泥带水。这份对时机的把握和杀伐的果决,已颇具一代剑客风范。
晏清河缓缓还剑入鞘,剑鸣余韵在空气中缭绕。他这才转过身,目光终于再次落回宋知谧身上。
四目相对。
茶寮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脸廓分明,眉眼依稀能看出幼时的影子,却又被岁月和风霜打磨得坚毅冷峻。那双遗传自她的、本该温和的眼眸,此刻却深如寒潭,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却又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冰。
“你受伤了。”他先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目光落在她左臂破损的衣袖和包扎的布条上。
“小伤,不碍事。”宋知谧下意识地想将手臂往身后藏,随即又觉得这动作有些幼稚,便停了下来,只是指尖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感应到地脉异常波动,和……”他顿了一下,移开目光,似乎有些不自然,“和你留下的玉佩气息被引动。顺着痕迹找来的。”
玉佩气息?宋知谧想起昨夜在矿洞,自己以血引动玉佩护身,后来玉佩便一直戴在身上。原来清河能感应到玉佩的状态?是了,那玉佩本就与他血脉相连,又经她精血激发,彼此之间有了更深的联系。
“多谢。”宋知谧低声道,顿了顿,又补充,“谢谢你救了那位姑娘。”
晏清河似乎并不在意她的道谢,只是将目光转向那对惊魂未定的父女,尤其是在那少女脸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问道:“他们是谁?为何会被‘蚀星教’的妖人盯上,还用上了‘血影移形阵’?”
“蚀星教?血影移形阵?”宋知谧捕捉到这两个陌生的名词。
“一个信奉所谓‘蚀星尊者’、修炼邪法、专门窃取星辰之力与生灵精血的邪教,近年来在西南边陲暗中活动,手段诡谲,与缅北的降头师、南洋的邪巫都有勾结。这血影移形阵,是他们用来远程摄取特定‘祭品’或重要人物的邪恶阵法,需以生灵精血和阴魂为引,一旦发动,可无视距离,将目标强行传送至预设地点。”晏清河语速平缓地解释,目光却依旧带着审视看向那少女,“寻常人,不值得他们动用此阵,还派出‘幽影刀’陈枭(陈爷)这等骨干。这姑娘身上,有什么特别?”
老者闻言,上前一步,将少女护在身后,对晏清河和宋知谧拱手,声音沙哑却带着感激:“老朽封不平,这是小女封铃儿。多谢二位恩公救命之恩!尤其是这位少侠,剑法通神,老朽拜服!”
封不平?宋知谧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似乎听释明镜会长提过,是川蜀一带一位隐居的、擅长机关阵法与古物鉴定的奇人,没想到会在此地遇到。
封不平继续道,语气沉重:“不瞒二位恩公,小女她……天生‘通幽体质’,能隐约感知阴冥之气与地脉异动,对某些古老封印、地脉节点也有特殊感应。半月前,小女随我入山采药,无意中触动了一处深埋地下的古祭坛遗迹,似乎引动了某种封印,自那以后,便时感心悸,夜间常有无头鬼影徘徊宅外。我察觉不对,想带她离开川中,前往黔地一位故交处暂避,没想到……还是被这群妖人盯上了。”
通幽体质?触动古祭坛?宋知谧和晏清河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了然。难怪蚀星教要不惜代价抓她,这种体质对寻找、破解、或者利用某些与地脉、阴冥相关的上古遗迹或封印,或许有特殊作用。而那古祭坛,很可能就与妖星、蚀星教,或者玉衡子道长发现的那块古玉有关!
“你们要去哪里?”晏清河问。
“原本打算去黔东南的千户苗寨,我的一位老友是寨中祭司,或可借助苗疆秘法,暂时遮掩铃儿的体质气息。”封不平道。
千户苗寨?宋知谧心中一动。那地方她略有耳闻,是苗疆最古老、最神秘的寨子之一,保留着许多上古巫傩传承,或许……那里能有关于妖星、蚀星教,或者那古玉的更多线索?而且苗疆地形复杂,巫蛊之术神秘莫测,或许能暂时避开蚀星教的追踪。
“此地不宜久留。蚀星教的人既然在此设伏,附近可能还有同党,阵法被破,他们很快会察觉。”晏清河看向宋知谧,“你……要去玄门总坛?”
宋知谧点头:“是。有些要紧事,必须回去一趟。”她没有细说晏清辉的事,此刻并非详谈之时。
晏清河沉默片刻,道:“从此地往北,入川山路险峻,蚀星教势力渗透颇深,你独自一人,又有伤,恐不安全。”他顿了顿,似乎有些别扭,但还是说道,“我……护送你们一程。先去千户苗寨,安顿好封前辈父女,然后……我送你去玄门。”
宋知谧微微一怔,看着儿子线条冷硬的侧脸。他是在……担心她?虽然语气生硬,但这主动提出护送……
“好。”她没有拒绝,心中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但旋即又被更大的忧虑覆盖。蚀星教、妖星、清辉的记忆缺失、古玉的秘密……千头万绪,如同沉重的阴云,压在心头。
“事不宜迟,即刻动身。”晏清河不再多言,率先走向茶寮后门,检查外面的情况。
宋知谧对封不平父女点头示意,也跟了上去。四人迅速收拾了一下(主要是封不平取了随身的简单行李),趁着夜色未褪,悄然离开了这片弥漫着血腥与死亡气息的茶寮。
夜色深沉,山道崎岖。晏清河持剑在前开路,青衫身影在朦胧月色下挺直如剑。宋知谧与封不平父女紧随其后。没有人说话,只有急促的脚步声和夜风的呼啸。
宋知谧望着前方儿子沉默而可靠的背影,手中量天尺传来的沉实触感,以及怀中玉佩残留的温热,让她纷乱的心绪,渐渐沉淀下来。
前路依然凶险,迷雾重重。但至少此刻,她不是独自一人。
她的剑,她的骨血,此刻正走在她身前,为她,也为这世间的清明,斩开荆棘。
而这,或许就是命运在给予她无数离别与磨难后,一点微不足道、却足够珍贵的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