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吉隆坡城北橡胶园。
林文泰坐在一间废弃的仓库里,等着阿卜泰。
仓库很大,很空,只有几张破椅子,一张破桌子。
屋顶漏雨,水滴落在铁皮桶里,发出单调的叮咚声。
王启年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雨。他穿着便装,但腰间的枪套很明显。
仓库周围,五十个士兵潜伏在橡胶林中,枪已上膛。
“他会来吗?”林文泰问。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显得很大。
“阿卜杜勒说他会来。”王启年没有回头,“这个人虽然顽固,但守信。答应了,就会来。”
“如果他带了很多人来呢?”
“那我们就赚了。”王启年转身,笑了笑,“一网打尽,省得一个个找。”
林文泰不说话了,他感到紧张,手心在出汗。
这不是他第一次面对危险,但面对一个在丛林里打了二十年仗的游击队头目,他还是感到本能的恐惧。
阿卜杜勒从仓库后门走进来,浑身湿透。
他走到王启年面前,低声说:“来了。就三个人,他,还有两个手下。我检查过了,都没带长枪,只有手枪。”
“让他们进来。”
几分钟后,阿卜泰走进仓库。他比林文泰想象的要矮,要瘦,但很结实,像一截老藤。
脸上有疤,从左眼角划到下巴,是刀伤。眼睛很亮,像丛林里的野兽。
他身后的两个手下也很精悍,眼神警惕地扫视着仓库,手按在腰间。
“阿卜泰。”阿卜杜勒上前,用马来语说,“这位是王将军,这位是林主任。”
阿卜泰看看王启年,又看看林文泰,最后目光停在阿卜杜勒身上:“你说要给我一条生路。生路在哪?”
“坐下谈。”王启年指了指椅子。
五人围桌坐下。雨水滴在铁桶里的声音,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条件阿卜杜勒应该都告诉你了。”王启年开门见山,
“投降,你和你的手下可以活。愿意回家的,发路费。
愿意留下的,加入治安队,有薪水。
不愿意留下的,也不强求,只要保证不再拿枪打华夏人,可以自由生活。”
“一万英镑呢?”阿卜泰问。
“投降后给一半。等确认你没有保留武装,没有私藏人员,再给另一半。”王启年说,“很公平。”
阿卜泰沉默,他看着桌上的裂缝,看着裂缝里积的灰尘。
很久,他抬头:“我怎么知道你们说话算数?英国人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后来把投降的人都杀了。”
“我们不是英国人。”林文泰突然开口,用的是马来语,虽然生硬,但足够交流,
“我是华人,吉隆坡本地人,我父亲在这里开了四十年店铺,我在这里长大。
我知道英国人是什么样,也知道华夏人想变成什么样。”
阿卜泰看向他,眼神锐利:“那你告诉我,华夏人想变成什么样?”
“想建立一个新马来亚。”林文泰说,“华人,马来人,印度人,都有自己的位置。
不一定是平等的位置,但至少是公平的位置。
凭本事吃饭,凭贡献得利,不再是英国人高高在上,其他人都在下面。”
“那你呢?你在什么位置?”
“我在中间。”林文泰坦然说,
“替华夏人做事,也替马来亚人做事。在夹缝里,走钢丝。很危险,但总得有人走。”
这话让阿卜泰有些意外,他盯着林文泰,似乎在判断这话的真假。
“你知道我杀过多少华人吗?”他突然问。
“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也救过华人。”林文泰说,
“三年前,日本人的残兵袭击华人村庄,是你带人打退了他们。这事我记得。”
阿卜泰的眼神软了一下,那件事他几乎忘了。
当时只是路过,看不过去,就打了,没想到还有人记得。
“那是过去的事了。”他移开目光。
“但能说明一件事。”林文泰说,
“你不是那种见人就杀的疯子,你打仗,是有原因的。
现在英国人走了,华夏人来了,战争的原因变了,你的选择也该变。”
仓库里安静下来。雨似乎小了,滴水的频率变慢了。
“我的手下,有三百二十七人。”阿卜泰最终开口,
“其中一百多人有家,想回家。
剩下的,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你让他们种地,他们不会。你让他们做工,他们不干。这些人,你怎么安排?”
“愿意学的,可以学。”王启年接话,
“华夏在马来亚要建工厂,修公路,开矿山,需要工人。
不愿意学的,也可以当兵,治安队,护卫队,运输队,都需要人。
只要肯干活,就有饭吃,有钱拿。”
“那要是有人不愿意投降呢?”
“那是他们的选择。”王启年说,
“但你要明白,继续抵抗,只有死路一条。
华夏在马来亚有十万军队,五艘航母。你们躲在山里,能躲多久?
一个月?两个月?等我们把公路修进山里,把电线架进山里,把哨所建到每个路口,你们还能往哪躲?”
这话很硬,很现实。
阿卜泰沉默了,他知道王启年说的是事实。
过去半年,华夏军队的推进速度,清剿力度,远超当年的英国人。
继续抵抗,确实只有死路一条。
“我需要时间。”他说,“和手下人商量。”
“三天。”王启年伸出三根手指,“三天后,给我答复。
这三天,你的人可以留在原地,我们不会进攻。
但三天后,如果没有答复,或者答复是否定的,那么……”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白。
阿卜泰站起身。他的两个手下也站起来,手按在枪柄上。
“阿卜杜勒。”阿卜泰看着曾经的兄弟,“你相信他们吗?”
阿卜杜勒与他对视:“我信。不是信他们的话,是信他们的实力。
华夏人说到做到,因为他们有做到的实力。
而且……他们给的,比英国人多,也比英国人真诚。”
阿卜泰点点头,没再说话。他转身,带着手下走出仓库,消失在雨幕中。
仓库里只剩下三个人。雨水滴在铁桶里,叮,咚,叮,咚。
“你觉得他会投降吗?”林文泰问。
“会。”王启年说,“但他会留下一手。比如藏一批人,藏一批武器,以备不时之需。这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那我们要不要……”
“不用。”王启年走到窗边,看着阿卜泰消失的方向,
“只要他明面上投降,公开宣布效忠,剩下的,慢慢来。
人有二心很正常,但只要利益给够,二心会变成一心。时间,我们有。耐心,我们也有。”
林文泰看着王启年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人很可怕。
不是残忍的可怕,是深谋远虑的可怕。
他看的不是眼前,是三年后,五年后,十年后。
“对了。”王启年转身,
“长安来了新指示,半年后,我们要打印度。
到时候,马来亚必须是稳固的后方。
所以,这半年,你要把吉隆坡,把整个马来亚,治理得服服帖帖。
不能有大规模反抗,不能有严重动荡。能做到吗?”
林文泰感到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十倍。但他只能点头:“我尽力。”
“不是尽力,是必须。”王启年拍拍他的肩,“走吧,回城。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三人走出仓库,雨停了,橡胶林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
阳光从云缝中漏下来,在积水上反射出破碎的光。
林文泰抬头看天。
天在放晴,但他的心里,却像压着一块石头,沉甸甸的。
半年,印度。
那将是比新加坡更大,更残酷,更漫长的战争。
而他要做的,是在这场战争开始前,让马来亚这片土地,变成华夏坚实的跳板。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他知道,他必须做到。
因为做不到,就会有很多人死。包括他自己。
车来了,三人上车,驶向吉隆坡。城市在雨后的阳光下,显得清晰而真实。
街道,房屋,人群,炊烟。
这是一个活着的城市,一个有脉搏的城市。
而他的任务,是让这个脉搏,按照华夏需要的节奏跳动。
很难。
但必须做。
因为这就是他的选择,也是他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