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尘带领的“探轶者”小队悄无声息地滑入“启明星”的星域。初步扫描结果令人惊讶——这个文明的历史数据曲线平滑得如同人工绘制,从学会用火、农耕、工业革命到迈向太空,每一个关键转折点都精准地落在最优发展模型上,没有停滞,没有歧路,甚至连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内战记录都找不到。英雄人物在需要的时代准时登场,灾难总能转化为意想不到的机遇,整个文明史读起来像一篇精心打磨的范文,充满了积极向上的正能量,却唯独缺少了历史应有的……杂乱和偶然性。
小队以文化交流学者的身份降落在“启明星”的首都。城市整洁有序,建筑风格统一和谐,市民们彬彬有礼,脸上洋溢着满足感。他们参观了宏伟的“历史长廊”博物馆,全息投影生动演绎着文明的辉煌历程:第一位先知如何“恰好”在火山喷发前带领族人迁移到富饶的平原;伟大的科学家如何在“偶然”的灵感下突破技术瓶颈;就连最近一次险些导致生态崩溃的工业事故,也“幸运”地催生了更高效的清洁能源技术。
“完美的令人不安,”随队的数据分析师在加密频道里低语,“概率模型显示,这种线性、无重大负面偏离的发展轨迹,在自然演化的复杂系统中出现的几率小于万亿分之一。”
星尘默然点头。他尝试与当地的历史学者交谈,询问一些历史争议或未被记载的民间传说。学者们给出的答案高度一致,甚至引用的论据都如出一辙,仿佛共享着一个统一的数据库。当星尘委婉地提及某个历史节点可能存在其他可能性时,对方只是报以宽容的微笑:“那只是未经证实的猜想,不符合主流史观。” 那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让星尘感到一堵无形的墙。
阿阮提供的“混沌探测器”在博物馆一个偏僻的角落发出了微弱的警报。那里陈列着一些被标记为“非主流艺术”或“未能成功的科学猜想”的展品。探测器显示,这些展品周围的空间参数存在极其细微的“修复”痕迹,就像一张被精心修补过的古画,虽然肉眼难辨,但在高维传感器下,那些被抹去或修改的“笔触”边缘依然残留着不自然的接缝。
更深入的调查指向了文明的信息网络。墨羽设计的“叙事惯性传感器”发现,任何与主流“英雄史诗”叙事相悖的信息——无论是学术质疑、艺术表达还是个人的悲观论调——其传播范围和存续时间都受到一种难以察觉的限制。它们不会遭到粗暴的删除,而是会迅速被海量的“正面信息”淹没,或是被引向一个无关紧要的“讨论专区”,最终无声无息地沉底,仿佛从未出现过。这是一种高效的“信息生态管理”,确保只有“健康”、“积极”的叙事才能占据主流。
星尘设法接触了一位在官方记载中“关键时刻做出巨大牺牲”的英雄的后代。这位后人居住简朴,享受着社会的尊敬,但言谈间却透露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祖先的壮举被无数次演绎,固定成了几种标准版本,而英雄本人年轻时的迷茫、失败甚至一些不那么光彩的小癖好,则全部被从记录中仔细地修剪掉了。“有时候我觉得,他们纪念的不是我的祖先,而是一个…一个符合他们期望的符号。”他苦笑着喝了一口酒,“我们家族世代都好像被一种无形的期望笼罩着,必须活成‘榜样’,连悲伤都是一种奢侈。” 这种被“叙事”绑架的人生,让星尘看到了完美表象下的个体代价。
在离开前的最后一夜,星尘独自潜入存放原始历史档案的地下数据库。在物理隔绝的最深层,他找到了一块古老的石刻残片,上面的记载与官方史书大相径庭:描述了早期部落间残酷的生存竞争,以及一位并非“光明”的英雄如何用不那么光彩的手段夺取了权力。但这块残片被标记为“未经证实的异端文献”,隔离存放。
就在星尘的手指触碰到残片冰冷的表面时,他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庞大而冰冷的“注视感” 扫过整个数据库,与他之前在“万法归寂”边缘的感受如出一辙,只是这一次更加隐蔽,更像是一种定期的、程序化的巡检。他立刻静止不动,将自身意识频率降至最低,如同融入背景噪音的石子。那“注视”并未停留,很快移开。
星尘小队悄然离去,没有惊动任何人。他们带回的,不是刀光剑影的入侵证据,而是一个更为沉重的结论:“启明星”文明很可能处于一种持续的、高等级的“叙事维护”状态。其历史的“完美”,或许是某种力量为了某种目的(可能是观察“理想模型”下的文明演化,也可能是其他未知原因)而精心维护的结果。
真正的威胁并非毁灭,而是一种让文明在不知不觉中,沿着一条被精心修剪好的路径“幸福”前行,直至失去所有偏离航道的可能性和意愿。这场探索,让星尘更加坚定了之前的信念:生命的价值,或许恰恰在于那些充满不确定性、甚至充满痛苦的“噪音”与“歧路”之中。他们必须找到方法,在不惊动“园丁”的情况下,为这个过于“整洁”的花园,悄悄引入一丝野性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