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学院的中央调度大厅内,阳光透过巨大的穹顶玻璃洒落在星图平台上。星尘站在平台前,身着标准的学院考察队制服,神情平静,唯有眼底深处藏着一丝经历过生死后的锐利。他身旁站着几位来自不同领域的“学者”:一位是专攻文明早期神话符号学的年轻研究员,一位是研究社会结构自组织演化的理论家,还有一位是擅长分析信息传播路径的数据分析师。这支队伍看起来,完全符合一次高规格的、纯粹的学术交流任务。
谢十三亲自为考察队送行,他的叮嘱简短而意味深长:“迦鲁文明的历史文化独具特色,值得我们虚心学习。此次考察,目的在于增进理解,记录真实。观察,而非干预;倾听,而非教导。” 这番话既是对考察队的要求,也是对可能存在的“监听者”的宣告。星尘深深点头,他明白,此行的核心武器并非武力,而是绝对的谨慎和对“叙事”本身的高度敏感。
在考察船“静思者号”的货舱内,存放着几件看似普通的学术设备,它们经过了阿阮和墨羽的特殊改造:
“文化共鸣记录仪”:对外宣称用于记录迦鲁文明的史诗吟唱和日常对话节奏,其核心却嵌入了阿阮特制的“混沌水晶”。这块水晶不会主动做什么,只会极其微量地、随机地干扰记录仪自身的时钟基准和能量场,使得记录下的数据总会带上一点点无法复现的、非逻辑的“杂音”或“情感溢出”。这些微不足道的“误差”,或许能在关键时刻,让基于逻辑预测的“叙事脚本”产生微小偏移。
“社会关系动态监测网”:名义上是通过公开信息分析迦鲁社会的交流网络,实则内置了墨羽设计的“叙事惯性传感器”。它能被动记录特定历史事件传播路径中的“信息磨损度”和“情感共鸣衰减曲线”。理论上,自然演变的历史,其信息模损模式是混沌的;而经过“编辑”的历史,其传播路径可能会显示出不自然的“高效”或“一致”。
星尘的护身符已经更新,不再散发能量波动,而是与他的生物场融为一体,持续提供着一种内在的“认知锚定”效果,帮助他在接触到高度“模板化”的信息时,能保持一丝清醒的疏离感。
迦鲁的“完美”
“静思者号”平稳地抵达迦鲁星。迎接他们的是迦鲁文明热情而得体的外交官,整个欢迎仪式流畅、完美,充满了象征繁荣与和谐的符号。星尘和他的队员们迅速投入到“学术交流”中。
他们查阅历史档案,迦鲁的编年史确实如模型所示,线条清晰,英雄辈出,灾难与复兴的节奏如同古典乐章般规整。在与迦鲁学者探讨其古代史诗时,星尘注意到一个有趣的现象:所有学者对史诗的解读都惊人地一致,仿佛有一套标准的阐释框架。当他尝试提出一个基于个体体验的不同解读角度时,对方虽然礼貌,却流露出一种不易察觉的困惑,仿佛在说:“这不符合我们公认的解读。”
数据分析师在后台悄无声息地运行着监测程序。一天深夜,她向星尘展示了一组异常数据:在迦鲁主流媒体关于一次近期自然灾害的报道中,信息传播的速度和情感倾向的一致性高得异乎寻常,几乎在事件发生后的极短时间内,所有渠道的叙事口径就完成了高度统一,缺乏自然社会应有的讨论、质疑和多元声音的碰撞过程。这种“高效”的背后,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快速“修剪”着叙事的枝蔓,使其迅速回归“主旋律”。
在一次非正式的晚间交流中,星尘偶然遇到了一位在古老图书馆负责修复残卷的老学者。老人远离主流学术圈,终日与那些未被纳入正史的地方志和残缺的私人笔记打交道。在茶香袅袅中,老人指着一些被官方史书定性为“虚构”或“异端”的残卷片段,喃喃道:“你看,这些故事里的国王会犹豫,英雄会胆怯,灾难有时来得毫无道理……不像现在书上写的,一切都那么‘正确’。”老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有时候我觉得,历史就像一条大河,本该有无数漩涡和暗流,可现在……它好像被修整得太过笔直了。”
这番话如同闪电击中了星尘。他意识到,迦鲁文明并非没有“杂质”,而是这些“杂质”——那些不符合“英雄史诗”模板的、真实的犹豫、偶然和混乱——被系统性地边缘化、遗忘或重新诠释了。那个冰冷的“观测者”或许并未直接编写每一行代码,而是设定了一套强大的“叙事过滤算法”,确保文明的整体故事线朝着“经典”和“高效”的方向发展,同时湮灭那些“不合时宜”的杂音。
考察期满,“静思者号”带着大量的学术资料和迦鲁文明的友谊返回万象学院。公开报告充满赞誉,描述了迦鲁文明的辉煌历史与和谐现状。
但在绝密的内部汇报中,星尘展示了他们的发现:不是刀光剑影的入侵,而是一种更高级、更彻底的“塑造”。证据链指向一个结论——迦鲁文明的历史轨迹,很可能处于一种持续的、精细的“叙事维护”状态。墨羽的模型监测到的那条完美曲线,正是这种维护的结果。
谢十三听完汇报,沉默良久。敌人没有舰队,不发射能量束,它只修改故事的走向。这意味着,他们未来的抗争,将是在无数个看似平凡的瞬间里,去发现、呵护并放大那些“不合逻辑”的真实、那些“偏离主线”的偶然、那些属于生命自身的、无法被完全规划的“噪音”。
这次小心翼翼的探索未能带来胜利的喜悦,却为他们点亮了前路上第一盏微弱的灯,照亮了对手那无形却庞大的轮廓。真正的较量,此刻才悄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