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浅比谁都清楚。
这具被经年药物蛀空、旧伤如附骨之疽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
能勉强维持现在这副“还算健康”的假象骗过他,已是极限。
孕育生命?
那等于亲手点燃自己生命最后的导火索,将所剩无几的生气,提前焚尽。
更何况……她还有仇要报,有债要讨。
那条浸满血与恨的路,她已经准备了太久了。
前方黑暗未明,或许有去无回。
她怎能留下一个流淌着她和他血液的小生命,在这世上成为他的软肋,她的挂牵?
若她先一步离去,那孩子该怎么办?
他又该如何自处?
只是——
凌寒的怀抱太暖,他那句“这场梦,我做主,让它成真”说得太过斩钉截铁,像真的一样。
演着演着,她竟恍惚了一瞬。
差点信了。
几乎要信了那个有他有孩子、阳光普照的未来,真的触手可及。
就这一瞬的松懈,心底最深处那点对平凡的渴望,猛地窜了上来!
尖锐的、真实的心酸,猝不及防,狠狠捅穿了所有伪装!
一滴滚烫的泪,毫无征兆,重重砸在她自己手背上,烫得她一哆嗦。
糟了!
丁浅几乎是凭着身体本能,猛地从他怀里挣脱,仓皇转身,一把抓起被扔在一旁的研究所简介,死死攥在手里。
宽大的t恤袖口被她迅速蹭过眼下,用力得指节发白。
不能看!
不能让他看见!
她死死低着头,将脸埋进阴影和散落的长发里,只留给他一个微微发抖的的背影。
而凌寒——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未曾离开她半分。
他看着她猝然滚落的那滴泪,看着她像受惊小兽般仓皇的转身,看着她用力到发白的指节和微微颤栗的肩线。
那一滴泪,是真的!
他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口腔里弥漫开一片腥甜的苦涩,是极致的懊悔在啃噬。
是他蠢。
是他考虑不周。
是他不该将商场那套攻心计用在她身上,此刻终于反噬。
是他先用“孩子”和“未来”织就一张甜蜜的网去试探她。
那滴泪,不是表演,不是算计。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想立刻将她重新拽回怀里,想吻掉她所有未落的泪。
想说“去他的未来,去他的孩子,我只要你,只要你活着在我身边就好”……
可他不能。
他太了解她。
此刻任何追问,都会将她逼得更紧,藏得更深。
寂静在两人间无声蔓延,沉重得能听见彼此心跳里压抑的轰鸣。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
凌寒缓缓吸了一口气,用尽毕生自制力,将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回眼底。
再开口,声音已恢复七八分沉稳,甚至带上刻意轻松的调侃:
“说起来,找工作的话,要不,考虑一下来凌氏?”
丁浅背脊一僵,随即飞快抬手,粗鲁地抹了把眼角,才转过身。
她抬眼,漂亮的眉毛高高挑起,眼底残余的破碎水光已被强行逼退,换上熟悉的挑衅。
“贵司?”
她扯了扯嘴角,恢复那副“丁大小姐”的调调:
“据我所知,凌氏集团的主营业务,跟医疗健康好像八竿子打不着吧?
芯片、地产、金融、新能源……哪样是治病救人的?”
她歪头打量他,像评估一件不靠谱商品:
“我去干嘛?当个镶金边的吉祥物,每天坐你办公室喝茶看报,顺便帮你数钱玩?”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凌寒指尖绕着她发丝,目光却锁着她:
“凌氏的资源,养你一个顶尖团队绰绰有余。至少,没人敢动你预算,更没人敢给你脸色看。”
丁浅挑眉:
“听起来是挺唬人。”
“那请问凌总,贵司医疗板块,近五年有几篇顶刊?几项核心专利?自主研发管线到几期了?”
她又逼近了一步:
“我没记错的话,凌氏在生物医药这块,根本是个‘空心大佬官’吧?没有自主实验室,没有核心团队,全靠撒钱买成果。我说得对吗,凌、总?”
凌寒眉梢微挑,讶异化为更深的笑意:
“丁大小姐,功课做得挺足。”
“嗤,”丁浅从鼻腔哼出声,扬起下巴像只斗赢的矜贵猫咪:“这、是、我、吃、饭、的、本、事。凌总,跨界指点江山,也得看看地盘是谁的。”
看着她重新神采飞扬的模样,凌寒忽然敛了所有玩笑,认真的说:
“如果丁小姐肯赏光,屈尊来凌氏。”
“我可以,为你建一个全新的、完全独立的研发中心。”
“从地皮、楼宇,到里面每一台仪器、每一个螺丝,都按你的要求来。人员全球招募,你来面试,你来定夺。预算不设上限,流程你说了算。”
他微微前倾,望进她骤然睁大的眼底:
“它只属于你,只听你一个人调遣。”
“如何?”
这不再是一个工作邀约。
这是一个王国的许诺。
这个傻子。”
丁浅心跳漏了一拍,随即疯狂擂动。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
她飞快垂眸掩饰,再抬眼时,已换上那副骄纵挑剔的模样:
“唔……听起来,马马虎虎吧。”
“本小姐就勉为其难,考虑一下咯。”
凌寒看着这个明明被触动、却偏要嘴硬的小女人,心底爱意与痛楚翻搅。
他忽然抽走她手里攥得发皱的简介。
“诶?”丁浅手中一空,瞪他。
凌寒看也没看,反手将资料往后一抛。
“刚才不是还很‘失望’?”
他低头逼近,鼻尖几乎贴上她的,气息灼热:
“嗯?”
丁浅脸颊“轰”地烧起来,伸手推他:
“谁、谁失望了!你少胡说!把资料捡起来!”
“资料?”凌寒低笑,扣住她手腕,一把将她压进沙发深处。
随即沉重而炙热的身躯覆压上来,吻落在她耳畔:
“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话音未落,吻已落下。
他撬开她的齿关,长驱直入,席卷她每一寸呼吸,吞噬她所有来不及藏起的呜咽和抗议。
丁浅起初徒劳地挣扎了两下,指尖抵着他坚硬的胸膛。
但很快,熟悉的清冽气息、滚烫的体温、强势又不失温柔的力道,便瓦解了她所有伪装的力气。
“算了。”
她在心底无声叹息,攀在他肩头的手指,渐渐蜷缩,又缓缓松开,最终认命般地,缠绕上他的脖颈。
至少这一刻,他的怀抱是真实的,他的吻是滚烫的,他的心跳在她耳边轰鸣。
至少这一刻,那些沉重的秘密、未卜的前路、身体的隐痛……
都被这令人窒息却又甘之如饴的亲密,暂时逼退到了世界的边缘。
她闭上眼,任由自己沉沦。
窗外夜色无声流淌,而室内的温度,早已在唇舌交缠与逐渐急促的呼吸中,攀升至失控的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