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将尽,秋老虎开始肆掠。
前将军府的书房内,冰鉴里依旧放着碎冰驱散暑意。
张显并未端坐主位,而是与荀或,郭嘉,戏忠三人围坐在一张宽大的书案旁。
案几上,铺开着一幅极为详尽的舆图,不仅囊括并州全境,更将冀州,幽州,司隶乃至部分凉州的地形,城池,兵力分布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茶香,几壶清茶,几把南瓜子悄悄的放在案几上。
“朝廷的旨意,终于下来了。”
荀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清朗,他修长的手指在冀州西部靠近太行山的局域点了点。
“比我等预想的,要好上一些,蒲吾,井径,上艾,灵寿,绵曼,这五处县邑的官职,算是准了。”
他指尖划过的地方,如同在冀州这块肥肉上,钉下了几颗虽小却极其关键的钉子。
蒲吾控太行井陉道西口,井径扼守井陉道中段,上艾,灵寿(今河北灵寿),绵曼则如同扇形,护卫着进入并州的门户,同时也遥指冀州腹地。
“哼,取半否半,朝廷诸公,倒是好算计。”
郭嘉慵懒地倚靠在软垫上,手里把玩着一只精美的白瓷茶盏,嘴角带着惯有的讥诮笑意。
“既怕逼反了主公,又舍不得冀州这块肥肉,还想用董卓来扯后腿。
可惜啊,他们不懂,钉子只要钉进去一寸,自有办法让它深入三尺。”
他看向戏忠:“志才兄长,此番你去蒲吾,可是首当其冲。”
戏忠相较于两年前,气色好了不少,虽然身形依旧清瘦,但眼神锐利如故,更添了几分沉凝。
他刚刚从强阴边塞卸任,风尘未洗,便来了将军府叙职。
他闻言,微微颔首,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地图上的蒲吾县:“奉孝所言极是,蒲吾虽小却卡在咽喉之上。
朝廷既然允了此地,便是默许了我并州势力东出,忠必以此为基,梳理民政,暗积粮秣,广布耳目,使其成为主公东进之跳板。”
张显点了点头,对戏忠的能力他毫不怀疑:“蒲吾交给你,我放心。
郝通去井径,他为人沉稳又担任驿丞许久,熟悉军务,井径关防有他近可支持你蒲吾,远可入太行剿匪。
赵牛,赵河去灵寿,绵曼,他们兄弟勇猛敢战,足以弹压地方,清理匪患。”
他的手指最后点在了“上艾县尉”四个字上,目光抬起,看向门口方向的一道身影。
“云长。”
门口那人身长九尺,髯长二尺,面若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卧蚕眉,相貌堂堂,威风凛凛。
即便只是寻常站立,亦如青松挺立,自带一股凛然之气。
他在张显麾下历经战阵,尤其是在北击胡虏以及牵民归汉中屡立战功,如今跟张飞一样担任一军司马,其结拜兄长刘备,也因夺旗牵民归汉之功擢升为了游弈军中的一员校尉。
这次外迁县官,张显有意将关羽进行培养。
关羽闻声,迈步上前。
“末将在。”
“上艾县尉一职,朝廷也已应允,我之意,由你前往赴任。”
张显语气平静。
关羽的丹凤眼微微眯起,红色的面庞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但握着斩马刀刀柄的手,指节似乎微微收紧了一瞬。
上艾县地处要冲,县尉掌一县军事,秩比虽不算极高,却是实权职位,更是独当一面的历练。
这对于任何武将而言,都是难得的提拔和信任。
然而,这意味着,他将要离开大哥刘备和三弟张飞。
自投效张显以来,他们兄弟三人虽同在军中,但已被逐渐打散。
刘备因其仁厚及汉室宗亲的身份,被张显安置在游弈军中,现任一部校尉,负责协调与地方关系,安抚流民,颇有成效。
张飞则因其勇猛,被调入吕布的狼骑,任骑兵司马,冲锋陷阵,快意恩仇。
而他自己,则多随赵云,张辽行动,或独领一队执行清剿任务。
如今,若是赴任上艾,便是彻底分离,相隔数百里之遥。
书房内短暂地安静了一下。
荀或垂眸喝茶,郭嘉玩味地看着关羽,戏忠则若有所思。
张显仿佛没有看到关羽那细微的迟疑,继续道:“上艾非比寻常,它东出可威胁冀州腹地,西退可屏障并州门户,境内多有豪强坞堡,蒙特内哥罗溃匪亦时常流窜。
需一员智勇双全,忠义无双之大将,方能镇守,我思来想去,非云长你不能胜任。”
他站起身,走到关羽面前,目光诚恳而锐利:“玄德仁厚,善于抚众,留在游弈军,于军于民,皆有大用。
翼德勇烈,乃冲锋陷阵之利器,置于狼骑,正可扬其所长。
而你云长,深明大义,有国士之风,岂能久居人下,为一斗将?独镇一方,护境安民,展布胸中韬略,方不负你一身才学!”
这番话,既点明了任命的重要性,肯定了关羽的能力,又解释了将刘张二人留在原职的合理性,更是将“国士”的期许摆了出来。
关羽胸膛微微起伏,丹凤眼中精光闪铄。
他重义,与刘备,张飞桃园结义,情同手足,自然不愿分离。
但他同样自负才华,渴望建功立业,证明自身价值。
张显的器重和这番言语,正好击中了他内心深处的抱负。
沉默片刻,关羽抱拳躬身,声音沉浑有力:“关某,谨遵主公将令!必竭尽全力,镇守上艾,不负主公重托!”
“好!”
张显脸上露出笑容,拍了拍他的臂膀:“所需人手,粮饷器械,皆由文若统筹,尽快拨付,赴任之后,多与志才,郝通他们互通声气,冀州局势复杂,凡事谨慎,若有异动,速报晋阳!”
“末将明白!”
安排已定,众人又就赴任细节,如何与冀州本地势力周旋,如何暗中发展力量等事宜商讨了许久,直至夜深。
几日后,晋阳城东门外,夏风烈烈,旌旗招展。
戏忠,郝通,赵牛,赵河,关羽等一行人,即将各赴新任。
张显亲自率荀或,郭嘉等出城相送。
没有过多的喧哗,一切从简。
赴任的官员将领皆已知晓使命重大,神情肃然。
张显对戏忠叮嘱道:“志才,身体为重,遇事多与文若书信沟通。”
戏忠拱手:“主公放心,忠省得。”
又对郝信道:“井径关防,重中之重,遇有强敌,固守待援,不可浪战。”
郝通沉声应诺:“末将必不负主公所托!”
最后,他走到关羽面前,递过一碗践行酒:“云长,珍重。”
关羽双手接过,一饮而尽,掷碗于地,抱拳道:“主公保重,关某去了!”
说罢,翻身上马,那匹张显所赐的火红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
关羽一提缰绳,不再回头,带着亲随和部曲,向着东方疾驰而去。
刘备和张飞也紧赶慢赶而来站在送行的队伍中。
刘备面色如常,眼神温润,带着一如既往的宽和,只是目送关羽远去的背影时,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
张飞则用力挥舞着粗壮的手臂,扯着大嗓门喊道:“二哥!保重啊!等俺老张有空就去上艾找你喝酒!”
马蹄声渐远,烟尘渐落。
并州的权力触角,随着这些精心挑选的干才,开始伸向了冀州。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洛阳,却是另一番光景。
洛阳城中依旧繁华,但在这繁华的表象之下,涌动着令人不安的暗流。
南宫的宫墙似乎比以前更加阴冷,街市上的流言蜚语也愈发诡谲。
大将军府邸,何进正颇为自得地看着手中一份新拟定的征辟名单。
上面罗列了不少海内名士,党人俊杰,为首的一个名字,赫然正是一袁绍,袁本初。
“本初公子名满天下,若能入我幕府,何愁大事不成?”何进对身旁的心腹笑道。
他出身屠户,虽位极人臣,却常被清流士族暗中鄙薄,极力渴望得到世家大族的认可和支持。
征辟名士,正是他抬高自身声望,巩固权力的重要手段。
而被征辟者袁绍,此刻正坐在自家奢华却略显沉闷的府邸中。
他年约三士,姿貌威容,举止优雅,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贵气与沉稳。
然而,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隐藏着不甘人下的勃勃野心。
看着何进送来的征辟文书,袁绍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需要何进大将军这块跳板,需要借助他的力量来铲除那些碍事的宦官,更需要借此机会,攫取更大的权力和声望,成为真正的士人领袖,甚至——更进一步。
“大将军美意,绍,岂敢推辞。”
他对何派的使者温和地说道,语气谦恭,却自有一股不容轻视的气度。
送走使者,袁绍回到书房,屏退左右。
他的脸色渐渐沉静下来,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
“并州张显——势力膨胀如此之快,竟已能将手伸入冀州——朝廷诸公犹在梦中,只知相互倾轧——”
他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忧色和强烈的竞争意识:“董卓——一介武夫,贪婪暴戾,或可暂为刀剑,却非长久之依——”
他的思路逐渐清淅。
当前首要,便是利用何进与宦官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火上浇油,挑起他们之间的厮杀!
唯有让洛阳乱起来,让朝廷的力量在内耗中削弱,他这样的世家大族,才有更大的空间攫取利益,甚至——
并州的张显,幽州的公孙瓒,凉州的董卓——乃至眼前的何进与宦官,都不过是他袁本初棋局上的棋子罢了。
他提起笔,开始给冀州,充州等地的袁氏门生故吏写信,内容隐晦,却无外乎是煽风点火,积蓄力量,静观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