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东市的绸缎庄确实新开,门面很大,黑漆匾额上鎏金大字写着“锦绣阁”。门口两个伙计,满脸堆笑地迎客。里面更是热闹,女眷们穿梭在五颜六色的绸缎间,手指抚过光滑的缎面,低声议论着花色、质地、价钱。
林薇儿一进去,眼睛就亮了。
她挽着林枫的胳膊,小声说:“哥,那匹水蓝色的,给如烟姐姐做裙子肯定好看。那匹藕荷色的,适合苏姐姐。还有那匹鹅黄的,我自己留着……”
林枫笑着点头:“都买。”
他现在不缺钱。暗影商会那边,苏婉清按月送分红来,虽然不多,但足够兄妹俩过富足的生活。再说,铁山的部落重建,他也投了不少钱,那边玉矿开采出来,利润分成也在源源不断地送来。
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花在妹妹身上,他乐意。
伙计很有眼力见儿,看林薇儿气质不俗,立刻过来招呼:“姑娘好眼力,这几匹都是江南新到的货,上等的苏绣。要不,给您拿到后堂仔细看看?”
林薇儿点头。
伙计抱着几匹绸缎,引着两人往后堂走。
后堂比前厅安静,布置也雅致。墙上挂着几幅字画,角落里摆着青花瓷瓶,临窗一张紫檀木方桌,桌上摆着茶具。
伙计放下绸缎,又奉上茶,便退了出去。
林薇儿挨匹地看,手指摩挲着缎面,眼睛弯成了月牙。
林枫坐在窗边喝茶,目光随意地扫过后堂。
然后,他顿住了。
左眼微微发热,视野变化。
金色的瞳孔深处,四季轮转的景象浮现。他看到,墙上那几幅字画,表面光鲜,但内里纸张已经发脆,墨色也在褪去——最多三年,就会彻底损坏。
青花瓷瓶倒是真品,但瓶腹有一道细微的裂痕,用特殊手法修补过,肉眼难辨。这裂痕会慢慢扩大,五年内必碎。
最让他注意的是,临窗那张紫檀木方桌的桌腿。
左眼里,他看到桌腿内部,有一个小小的空洞。空洞里,塞着一张发黄的纸。
纸上,有字。
不是普通字,是符文。
林枫皱眉。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桌边。
“哥?”林薇儿抬头看他。
“这桌子有点意思。”林枫说着,伸手在桌腿上轻轻一按。
咔嚓一声轻响,桌腿裂开一道缝,那张纸掉了出来。
林薇儿凑过来:“这是什么?”
林枫捡起纸,展开。
纸上用朱砂画着一个复杂的符文,旁边还有几行小字,是上古篆书。
林枫认得这种符文——镇魂符。
用来镇压魂魄,防止其转世投胎的邪符。
“这……”林薇儿脸色变了,“谁把这种东西藏在桌子腿里?”
“问问掌柜就知道了。”
林枫拿着纸,走到前厅。
掌柜是个胖胖的中年人,正拨弄着算盘算账。见林枫过来,立刻堆笑:“客官,选好了?”
林枫把纸放在柜台上:“掌柜的,这桌子哪来的?”
掌柜看了一眼纸,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正常:“这桌子……是小店从城南老木匠那里收的旧货。客官,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林枫盯着他,“镇魂符是邪物,藏在家里,轻则家宅不宁,重则家破人亡。掌柜的,你做生意,不该收这种东西。”
掌柜的额头冒汗:“这……我真不知道啊!就是看着桌子料子好,样式也古朴,就收来了……”
“带我去见那老木匠。”
“这……”掌柜犹豫。
林枫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带路费。”
掌柜眼睛一亮,立刻收起银子:“好嘞!客官稍等,我这就叫伙计看店,我带您去!”
城南,一片低矮的民房区。
老木匠的铺子很不起眼,门脸破旧,招牌上写着“刘记木工”四个字,漆都剥落了。
掌柜敲门,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谁啊?”
“刘师傅,是我,锦绣阁的王掌柜!”
门吱呀一声开了。
开门的老人,约莫六十多岁,头发花白,背有点驼,手上全是老茧。他看到王掌柜,又看看林枫和林薇儿,眼神有些警惕。
“王掌柜,什么事?”
“刘师傅,这两位客官,想问问你那紫檀木方桌的事。”王掌柜说。
刘师傅脸色一变:“桌子卖给你了,钱货两清,还问什么?”
“桌子腿里,有东西。”林枫拿出那张纸,“镇魂符。刘师傅,你从哪弄来的?”
刘师傅看到符纸,浑身一震,眼神闪烁:“我……我不知道……”
“刘师傅。”林枫盯着他,左眼金光微闪,“你说谎。”
在混沌灵瞳的注视下,刘师傅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每一点情绪波动,都无所遁形。
林枫能看到,刘师傅在恐惧,在愧疚,但……没有恶意。
“进来说吧。”刘师傅叹了口气,让开身。
屋里很简陋,到处堆着木料和工具。正中一张工作台,台上摆着未完成的木雕——是一尊观音像,雕工很细腻。
刘师傅请三人坐下,自己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对面。
“那张桌子,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他缓缓开口,“我爷爷那辈,是宫里的御用木匠。这张桌子,是他从宫里带出来的。”
“宫里?”林枫皱眉。
“对。”刘师傅点头,“我爷爷说,这桌子原本摆在冷宫。冷宫里死过一个妃子,是冤死的,死后怨气不散,经常闹鬼。当时的国师——就是墨尘,画了这张镇魂符,藏在桌子腿里,镇压那妃子的魂魄。”
“后来宫里翻修,冷宫拆了,家具都处理掉。我爷爷觉得桌子料子好,就偷偷带出来了。但镇魂符的事,他一直没说,只告诉了我爹。我爹临终前才告诉我,让我把符取出来烧掉,免得造孽。”
“那你为什么没烧?”林枫问。
“我……”刘师傅低下头,“我贪心。这桌子是紫檀木的,值钱。我怕烧了符,桌子就不值钱了,就一直留着。后来手头紧,就把桌子卖给了王掌柜。但我真没想到,这符会害人……”
林枫明白了。
不是故意害人,是愚昧,是贪心。
“那妃子的魂魄,还在吗?”他问。
“应该……不在了吧?”刘师傅不确定,“都一百多年了……”
林枫闭上眼睛,左眼全力运转。
视野穿透时空,回溯过往。
他看到了一百多年前的冷宫。
破败的宫殿,荒芜的庭院。
一个穿着素衣的女子,跪在井边,哭得撕心裂肺。
“陛下,臣妾是冤枉的……臣妾没有害皇后……”
然后,几个太监过来,按住她,把她推进井里。
井水冰凉,淹没口鼻。
女子挣扎,但无济于事。
最后,沉入水底。
魂魄离体,怨气冲天。
她想复仇,想申冤。
但国师墨尘来了。
他画了一张符,镇压了她的魂魄。
一百多年,她的魂魄被困在符中,日日夜夜,重复着死亡时的痛苦。
直到现在。
林枫睁开眼,眼神冰冷。
“她还在。”他说,“而且,很痛苦。”
刘师傅脸色煞白:“那……那怎么办?”
“超度。”
林枫站起身,对林薇儿说:“薇儿,你带王掌柜先回去。我处理完这事,就回去。”
“哥,小心。”
“嗯。”
林薇儿和王掌柜离开后,林枫看向刘师傅:“带我去你爷爷的坟地。”
“去坟地干什么?”
“那张符,是你爷爷带出来的。要超度那妃子,得先了结你爷爷的因果。”
刘师傅不敢多问,连忙带路。
城郊,一片荒坟。
刘家祖坟很简陋,几座土坟,连墓碑都没有,只有木牌。
林枫找到刘师傅爷爷的坟,站在坟前,左眼金光大盛。
他看到,坟里有一缕残魂。
很微弱,几乎要散了。
那是刘师傅爷爷的魂魄,因为带了镇魂符,沾染了因果,死后不能投胎,一直被困在坟里。
“老人家。”林枫开口,“你孙子的债,我来还。你安心去吧。”
他抬起手,指尖凝聚一点金光。
金光没入坟中。
那缕残魂得到解脱,化作点点光尘,消散在天地间。
然后,林枫取出镇魂符。
符纸上的朱砂符文,在左眼的注视下,开始扭曲、变化。
他看到了那妃子的魂魄。
被困了一百多年,她已经快失去神智,只剩下纯粹的怨念。
“冤……冤枉……”
声音凄厉,像夜枭啼哭。
林枫叹了口气。
他咬破指尖,用血在空中画了一个符文。
超度符。
符文成,金光大盛。
笼罩了镇魂符。
符中的怨念,在金光的照耀下,开始消散。
妃子的魂魄,渐渐恢复清明。
她看着林枫,眼神复杂。
“多谢……恩公……”
“去吧。”林枫说,“下一世,找个好人家。”
魂魄点头,化作一道白光,冲天而起,消失在天际。
超度完成。
镇魂符上的朱砂符文,彻底消失,变成一张普通的黄纸。
林枫随手一搓,纸化作飞灰。
刘师傅全程目睹,目瞪口呆。
“林……林公子,您是……仙人?”
“不是仙人。”林枫摇头,“只是个守灵人。”
“守灵人……”刘师傅喃喃重复,忽然跪下,“林公子,小人知错了!求您指点,小人以后该怎么做?”
“好好做人,别贪小便宜。”林枫说,“另外,你手艺不错,别浪费了。那尊观音像,雕完送我吧,我妹妹喜欢。”
“是是是!”刘师傅连连点头,“小人一定雕好!”
回到锦绣阁,林薇儿已经选好了绸缎,正等着他。
“哥,事情办完了?”
“嗯。”林枫点头,“走吧,回家。”
两人抱着绸缎,走在回南城的路上。
夕阳西下,街边店铺开始点灯。
经过一条小巷时,林枫忽然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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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
林枫没说话,只是盯着巷子深处。
左眼里,他看到了一团黑气。
很浓,很恶毒。
那是……邪术的气息。
“薇儿,你在这里等我。”
他把绸缎交给林薇儿,转身走进小巷。
巷子很深,很暗。
走到尽头,是一个小院。
院门紧闭,但从门缝里,能看到里面透出诡异的红光。
林枫推开门。
院子里,摆着一个法坛。
法坛上,点着七盏油灯,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排列。灯焰是绿色的,幽幽跳动。
法坛前,跪着一个黑袍人,背对着门,口中念念有词。
听到开门声,黑袍人缓缓转过身。
看到那张脸,林枫愣住了。
是王掌柜。
锦绣阁的王掌柜。
但此刻的他,脸上布满了黑色的纹路,眼睛血红,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
“林公子,你还是找来了。”
“你在干什么?”林枫冷声问。
“干什么?”王掌柜笑了,“我在练‘七星借命术’。用七个童男童女的血,点燃七星灯,向天借命。这样,我就能多活五十年。”
“童男童女?”林枫脸色一沉,“你抓了孩子?”
“就在屋里。”王掌柜指向身后的屋子,“放心,还没杀,只是取了点血。等七星灯燃到子时,再杀也不迟。”
畜生。
林枫握紧拳头。
他早该想到的。
王掌柜身上,一直有股淡淡的血腥味。之前以为是屠宰牲口留下的,没想到……
“放了那些孩子。”林枫说。
“放了?”王掌柜摇头,“不可能。我花了三年时间,才凑齐这七个生辰八字合适的孩子。放了他们,我怎么办?”
“那你死。”
话音落,林枫动了。
剑光如电,直刺王掌柜咽喉。
王掌柜不闪不避,只是抬手一挥。
七盏油灯的火焰,猛地窜起,化作七条绿色火蛇,扑向林枫。
林枫挥剑斩断两条,但另外五条已经近身。
他脚下一点,向后飞退。
同时,左眼金光大盛。
在混沌灵瞳的注视下,火蛇的弱点,一览无余。
每条火蛇的七寸位置,都有一点红光。
那是七星灯的本命灯芯。
斩断灯芯,火蛇自灭。
林枫手腕一抖,剑光分化五点,精准地刺向五个七寸。
噗噗噗噗噗——
五声轻响,五条火蛇溃散。
王掌柜脸色一变:“你怎么知道弱点?!”
“我看得见。”林枫说。
他再次扑上,剑光如网,罩向王掌柜。
王掌柜急忙后退,双手结印。
“七星护体!”
七盏油灯飞起,在他身周旋转,形成一个绿色的护罩。
剑光斩在护罩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但没能破开。
“没用的。”王掌柜狞笑,“七星灯护体,除非你能同时斩断七盏灯的本命灯芯,否则伤不到我。”
“那就同时斩断。”
林枫闭上眼睛。
左眼全力运转。
视野里,七盏灯的位置,七条本命灯芯的走向,七处最薄弱的节点,全都清晰可见。
他深吸一口气。
然后,出剑。
一剑。
只有一剑。
但这一剑,在空中分化七道剑光,每一道都精准地刺向一盏灯的本命灯芯。
噗噗噗噗噗噗噗——
七声轻响,几乎同时响起。
七盏油灯,同时熄灭。
护罩破碎。
王掌柜口喷鲜血,倒飞出去,撞在墙上。
“不可能……你……”
“没什么不可能。”林枫收剑,“邪术害人,天理不容。今日,我替天行道。”
他走到王掌柜面前,抬手,一掌拍在他额头。
“这一掌,废你修为,断你邪路。余生,在牢里忏悔吧。”
王掌柜惨叫一声,浑身抽搐,修为尽失。
林枫不再看他,走进屋里。
屋里,七个孩子被绑在柱子上,嘴里塞着布,眼神惊恐。
最大的十来岁,最小的才五六岁。
林枫一一给他们松绑,取出布团。
“别怕,坏人被打倒了。我送你们回家。”
孩子们哇哇大哭。
林枫安慰了他们一会儿,然后带着他们离开小院。
回到巷口,林薇儿还在等。
看到七个孩子,她吓了一跳。
“哥,这些孩子……”
“王掌柜抓的,想用他们练邪术。”林枫说,“已经解决了。薇儿,你送他们去官府,让官府送他们回家。我还有事。”
“什么事?”
“去锦绣阁。”林枫说,“镇魂符的事,王掌柜肯定知道。我得问清楚,还有没有别的邪物。”
锦绣阁已经关门了。
林枫直接翻墙进去。
里里外外搜了一遍,果然,在库房的一个暗格里,找到了几样东西。
一张人皮鼓,鼓面是用少女的皮肤鞣制的。
一串骨珠,每颗珠子都是一截指骨。
一面铜镜,镜面沾着干涸的血迹。
都是邪物。
林枫一把火,全烧了。
火光中,他仿佛听到了无数冤魂的哭泣。
“安息吧。”他轻声说,“害你们的人,已经得到惩罚了。”
从锦绣阁出来,天已经黑透了。
林枫走在空荡荡的街上,心里很沉重。
翡翠大陆,看似太平,但暗地里,有多少这种龌龊事?
守灵人守的,不只是天灾,还有人祸。
他得做点什么。
回到小院时,林薇儿已经回来了。
“孩子们都送回去了。”她说,“官府很重视,说要严查。”
“嗯。”林枫点头,“薇儿,我想办个学堂。”
“学堂?”
“对。”林枫说,“教孩子们读书,识字,明理。也教他们练武,防身。最重要的是,教他们分辨善恶,懂得敬畏。”
“好主意。”林薇儿眼睛一亮,“哥,我帮你!”
“当然要你帮。”林枫笑了,“你心细,适合教孩子。”
兄妹俩商量了一晚上,定下了章程。
第二天,林枫去找苏婉清。
听完他的想法,苏婉清很支持。
“办学堂是好事。钱的事,商会出。地的事,我来办。”
“谢谢。”
“客气什么。”苏婉清说,“这也是为翡翠大陆的未来着想。”
有了商会的支持,事情进展很快。
十天后,学堂在南城开张了。
取名“明心堂”。
林枫亲自写的匾额,字迹苍劲有力。
开张那天,来了很多人。
有铁山带来的蛮玉部落的孩子,有王都本地的孩子,甚至还有几个官员,把自家孩子也送来了。
林枫站在学堂门口,看着那些稚嫩的面孔,心里很温暖。
这些孩子,就是翡翠大陆的未来。
他要教的,不只是知识,还有做人的道理。
第一堂课,他讲了四个字:
仁、义、礼、智。
“仁者爱人,义者守诺,礼者敬人,智者明理。”林枫说,“这四个字,记住了,做到了,你们就是翡翠大陆的脊梁。”
孩子们似懂非懂,但都认真听着。
林薇儿在旁看着,眼睛有点湿。
哥哥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路。
不是打打杀杀,不是争权夺利。
是教化,是传承。
这才是守灵人真正该做的事。
下课后,林枫坐在院子里,看着孩子们在空地上玩耍。
左眼里,能看到他们身上的光芒。
有的明亮,有的暗淡。
但都在成长。
这就是希望。
柳如烟走过来,递给他一杯茶。
“恩公,你做的这些,我爹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你爹?”
“嗯。”柳如烟点头,“他生前一直说,翡翠大陆的问题,不在外敌,在内里。人心坏了,什么守护都没用。要想真正太平,得从教化开始。”
“你爹是个明白人。”
“可惜,明白得太晚了。”柳如烟苦笑,“他为了弥补大伯犯下的错,搭上了性命。”
“但留下了你。”林枫看着她,“你活得好好的,就是对他最大的安慰。”
柳如烟笑了:“谢谢。”
她顿了顿,说:“恩公,我想留在明心堂,帮忙教孩子。可以吗?”
“当然可以。”林枫说,“薇儿一个人也忙不过来,你来了正好。”
“那太好了!”
柳如烟高兴地跑去告诉林薇儿。
林枫看着她雀跃的背影,也笑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守灵人的路,还很长。
但他不急。
慢慢来。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
用这双眼睛,看清世间的美好与丑恶。
用这双手,守护该守护的,改变该改变的。
直到,这片土地,真正成为乐土。
直到,每一个人,都能活得有尊严,有希望。
这就是他的道。
也是守灵人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