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凝滞在扳机预压的前一刻。
林陌的食指搭在冰冷的金属上,瞄准镜的十字线稳稳咬住头车驾驶舱下方那道浅色的装甲接缝——计算显示,762毫米专用穿甲弹在现有距离和角度下,有百分之七十的概率穿透这处相对薄弱的部位,让车辆丧失机动能力。
耳麦里,乌鸦的声音像刀锋刮过空气:“三、二……”
“一”字尚未出口。
意外发生了。
领头的那辆装甲车,在即将驶入最佳伏击位置的瞬间,毫无征兆地向右猛打方向。
不是战术规避动作——动作太急太糙,车体在松散沙土上侧滑,扬起一大片黄色烟尘。它偏离了道路,径直朝着左侧一片低洼地带冲去。
林陌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片洼地,是铁盾和医生的潜伏位置。
根据演习规则,伏击方必须在敌人进入预定杀伤区后才能开火。如果提前暴露——无论是被目视发现,还是主动开火——该潜伏点即判定“暴露”,成员退出演习。
而现在,那辆装甲车正以每小时三十公里的速度,碾过碎石和灌木,直扑洼地。
距离迅速缩短。
四百米。
三百米。
铁盾和医生没有任何动静。他们不能动。移动意味着更大的暴露风险。他们只能趴在洼地的伪装下,听着引擎轰鸣越来越近,感受着地面传来的震动越来越强,等待那钢铁履带从头顶碾过——或者,在最后一刻被车上的人员目视发现。
无论哪种结果,都意味着淘汰。
“山鬼。”乌鸦的声音在耳麦里响起,依然冷静,但山鬼听出了底下那丝极细微的紧绷,“规则限制,我们不能开火。你有任何不暴露位置的解决方案吗?”
山鬼的大脑在瞬间进入超频状态。
静火境界没有破裂,反而因为极致的压力而向内坍缩,变得更致密、更锐利。所有感知信号被重新排序、分析、计算:
装甲车当前速度——三十公里每小时,约每秒八点三米。
距离洼地边缘——两百五十米,约三十秒后抵达。
车上人员视线范围——炮塔观察窗朝前,车长可能使用周视镜,但注意力应该集中在道路方向。
环境可用的自然因素——风(西南,每秒四米),地形(缓坡,碎石),植被(零星低矮灌木)。
以及,他手边可用的一切。
他的目光扫过身前的岩石地面。碎石,沙土,几块较大的风化石块。
其中一块,形状不规则,大约拳头大小,一面相对平整,边缘有锐利的棱角。
计算在脑中闪电般完成:
如果以特定角度(四十五度)投掷,初速约每秒十五米,在西南风影响下,抛物线落点可以控制在……
八十米外,那丛相对茂密的耐旱灌木。
撞击会发出声音。灌木枝条断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戈壁丘陵中,足以引起装甲车内人员的注意。
但风险在于:投掷动作本身可能被看见。岩石飞行的轨迹可能被捕捉。
时间在流逝。
装甲车距离洼地:两百米。
林陌的手指离开了扳机护圈。
他没有请示——没有时间了。乌鸦的问题本身,就是一种在规则框架内给予的“自主决策授权”。
他左手悄然伸出,五指扣住那块选定的岩石。重量适中,约四百克。
身体保持绝对静止,只有左臂像蛇一样从伪装网下缓缓抽出。动作极慢,慢到几乎不产生任何肌肉颤动的可见信号。
右肩的钝痛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每一次细微的肌肉调动都牵动伤处,像有细针在骨缝里搅动。他屏住呼吸,将痛感压入静火境界的底层。
装甲车距离洼地:一百五十米。
他抬起左臂,角度精确。不是靠眼睛测量,是靠身体对重力、风向、肌肉记忆的本能校准。
然后,发力。
不是猛掷,是弹射——像弩机释放箭矢,像弓弦崩开,力量从腰腹传递到肩,到肘,到腕,最后从指尖弹出。整个动作幅度极小,发力时间不足零点三秒。
岩石脱手。
在空中划出一道低平的弧线。
林陌的目光没有追随岩石,而是死死锁定装甲车的炮塔。他的耳朵像雷达般张开,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个细微的声波变化。
时间被拉长。
零点五秒。岩石飞行二十米。
一秒。四十米。
一点五秒。接近抛物线顶点。
两秒。开始下落。
就在岩石即将坠入灌木丛的前一瞬,一阵侧风恰巧吹过——林陌在投掷时已经计算了风向,但这一阵风比预计的强了百分之二十。
岩石的落点向右偏移了约一米。
糟了。
如果撞上的是更粗的主干,声音会沉闷;如果擦过叶片,声音可能太轻。他需要的是清脆的、明显的枝条断裂声。
时间无法倒流。
岩石坠落。
“咔嚓——”
一声清晰但不刺耳的脆响,从八十米外的灌木丛中传来。不是主干断裂的闷响,是几根中等粗细的侧枝同时折断的声音——岩石的棱角在撞击时产生了切割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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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
装甲车的炮塔,在声音响起的瞬间,猛然转向。
不是缓慢搜索,是战斗警觉下的急速转动。炮塔顶部的车长周视镜立刻锁定声源方向,同时炮塔同轴机枪的枪口也随之调整,指向那片灌木丛。车辆的速度骤减,履带在沙土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车体在惯性下又向前滑行了十几米,距离洼地边缘仅剩不到五十米。
停下。
炮塔保持锁定。车体微微调整角度,将正面装甲朝向可疑方位。
但林陌通过瞄准镜能清晰地看到,炮塔顶部的光电观瞄设备正在细微地调整焦距和视角,对那片灌木丛进行系统性扫描。热成像、微光、白光通道可能在交替使用。
车内通讯。林陌听不见内容,但能通过炮塔稳像系统的微小修正以及车体姿态的调整判断出对方正在严肃评估威胁:是野生动物引起的声响?是自然落石?还是最糟糕的情况——伏击的诱饵或哨戒?
大约三十秒后,炮塔缓缓转回道路方向。车体也重新调整,但行进路线发生了变化——它没有继续驶向洼地,而是选择了一个更保守的路径,沿着洼地边缘相对较高的硬地绕行。
它谨慎地绕开了洼地。
从铁盾和医生潜伏的位置侧上方,不足十五米处,隆隆驶过。履带卷起的沙土和碎石扑在洼地的伪装网上,但车体始终保持着正面装甲朝向可疑区域,炮塔的观瞄设备也间歇性地扫视着四周。
危机解除。
林陌缓缓吐出那口屏住已久的气。左臂收回伪装网下,动作依然缓慢。右肩的疼痛此刻才重新涌上来,像延迟的潮水,几乎让他眼前发黑。
他重新将眼睛贴近瞄准镜。
十字线再次锁定装甲车的装甲接缝。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耳麦里,传来了声音。
先是粗重的喘息——铁盾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能听出那底下尚未平复的紧绷:“……妈的。”
然后是医生,更轻,更克制:“差一点。”
短暂的沉默。
接着,铁盾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对着频道说的,声音里有一种山鬼从未听过的、近乎笨拙的认真:
“……谢了,山鬼。”
三个字。
林陌没有回应。他的食指重新搭上扳机,呼吸重新调整到射击节奏。
但胸膛深处,有什么东西轻轻松动了一下。像冻土在春日阳光下裂开的第一道缝隙。
乌鸦的声音适时响起,平静,专业,像在记录实验数据:
“临场应变,未违指令,有效支援。记录在案。”
然后他切换回指挥频道:
“全体注意,目标已回归路线。距离伏击圈核心位置,四百米。准备执行原定计划。”
“幽魂,确认锁定尾车。”
“铁盾、医生,待命。”
“山鬼,”乌鸦顿了顿,“打准点。”
山鬼的眼睛在瞄准镜后微微眯起。
十字线里,装甲车的接缝清晰得像用尺子画出来的。
风,西南,每秒四米。
湿度,百分之十五。
温度,地表五十二度。
右肩疼痛,七级,但稳定。
静火燃烧。
他扣下扳机。
“砰——”
模拟弹的枪声在灼热的空气中炸开,清脆,果断,像一把刀切开了这个漫长下午的寂静。
第一枪,命中。
训练,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