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凌晨两点十分终于落了下来。
起初是稀疏的大滴,砸在叶片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很快,雨幕连成一片,沙沙的声响覆盖了整个丛林。水汽蒸腾起来,混合着泥土和植物汁液的气息,潮湿而沉重。
林陌趴在一处隆起的树根后面,吉利服上的伪装叶片被雨水打湿,紧贴在身上。他戴回了夜视仪——雨夜让自然光线几乎消失,电子视野成了必须。绿色的世界里,雨水是无数垂直下落的虚线,树林的轮廓变得模糊而晃动。
右肩的封闭针效果还在,但能感觉到药效正在慢慢褪去,疼痛像潮水一样开始缓慢回涌。他调整呼吸,将痛感纳入静火状态里。
他们已经沿着南侧峡谷线艰难推进了四个小时。
那个不速之客,似乎消失了。
“距离目标区域还有八百米。”赵峰的声音在耳麦里响起,压得很低,“山鬼,前方地形开阔,你推进到三百米位置建立观察点,等我们到位。”
“收到。”
林陌从树根后滑出,弯腰前进。雨水掩盖了大部分声音,但也让视线受阻。他不得不更依赖听觉和直觉——风声里是否有异常的停顿,雨滴砸落的节奏是否有不该出现的空隙。
穿过一片竹林后,前方突然开阔。
那是一小片林间空地,中央居然有一栋建筑。
林陌立刻蹲下,隐藏在竹林边缘。他调整夜视仪的焦距,画面逐渐清晰。
是一栋废弃的小木屋。
结构很简单,单层,原木垒砌的墙壁已经发黑,苔藓和藤蔓爬满了大半。屋顶是茅草铺的,部分塌陷,露出下面腐朽的椽子。窗户没有玻璃,只剩下空洞的方框。
小屋周围有一圈稀疏的篱笆,早已东倒西歪。空地上长满了齐膝高的杂草,在雨水中无力地倒伏。
但林陌的注意力立刻被几个细节吸引:
第一,小屋的门是关着的。不是紧锁,而是虚掩。
第二,门前的泥地上有新鲜的脚印。不止一双,鞋印杂乱,至少有两到三个人在不同时间进出过。
第三,小屋侧面有一处墙壁的藤蔓被人为拨开过,露出了底下的原木。
这不是训练区预设的“节点”。节点应该是伪装成自然物的信号装置,不是一栋实实在在的建筑。
但为什么地图上没有标注?
林陌敲击耳麦:发现建筑,疑似废弃猎人小屋,有近期活动痕迹。请求指示。
几秒后,赵峰回复:“原地观察,我们十分钟后到。不要接近。”
“明白。”
林陌找到一处视野更好的位置——空地边缘一棵歪脖子树,树干粗大,枝叶茂密。他攀爬上去,动作很慢,避免右肩过度用力。在离地四米左右的一处分叉处停下,架好弩,调整姿势。
从这个角度,他能看到小屋正面和大部分侧面。
雨还在下。夜视仪里,小屋静静矗立在雨幕中,像一座沉默的墓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七分钟后,小屋的门突然动了。
林陌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他屏住呼吸,将弩的准星对准门缝。
门缝里没有光,只有更深的黑暗。
然后,一只手伸了出来。
戴着手套,黑色战术手套。手指修长,动作很轻,只是将门推开到能容一人通过的宽度。
两个人影先后闪出。
林陌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不是训练区的“敌军”——那些人穿的是制式数码迷彩,戴的是标准的凯夫拉头盔。而这两个人,穿着的是非制式的深灰色作战服,款式接近但细节不同,头盔是轻量化的特种作战盔,侧面有非标准的通讯天线。
装备精良。动作专业。
两人出门后立刻分开,一左一右,背靠墙壁,枪口指向不同方向。
其中较高的一人做了个手势,另一人点头,开始沿着小屋外围缓慢移动,检查四周。他的脚步很轻,即使在泥泞中也没有发出太大声音。每走几步就停顿,观察,倾听。
林陌将弩的准星跟随着那个移动的身影。
距离大约六十米。风速、湿度、能见度都在计算中。他有把握一箭命中——弩箭上的定位标记器会瞬间粘附在对方身上,暴露其位置。
但他没有扣扳机。
赵峰的指令很清楚:不要接触。
那个移动的侦察员走到了小屋侧面,蹲下,似乎在检查什么。然后他站起身,对着同伴做了个“安全”的手势。
两人重新汇合在门前,低声交谈。雨声太大,林陌听不清内容,只能看到嘴唇在动。
然后,较高的一人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递给同伴。那是一小包压缩饼干,包装纸在夜视仪的绿色视野里反射出微弱的光——是境外常见的品牌,不是军用的。
另一人接过来,撕开包装,咬了一口。他边吃边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他点燃,吸了一口,烟头的红光在雨夜中格外刺眼。
林陌死死盯着那个烟头。
不是国内常见的牌子。烟盒的轮廓,过滤嘴的颜色……他见过这种烟。在边境,在那个狙击手可能潜伏过的位置附近,他捡到过一个同样的烟头。当时爷爷看了一眼,说:“外头来的,劲儿大,烧得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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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人,不是误入的训练单位,不是其他部队的人。
他们是外来者。
非法入境?间谍?还是……
“黑水”这个词像冰锥一样扎进脑海。
耳麦里传来极轻微的叩击声——赵峰他们到了。
林陌轻轻叩击回应,然后对着麦克风,用最低的气声说:“两点钟方向,废弃小屋前,两名不明武装人员。装备非制式,携带境外给养。正在吸烟休息。完毕。”
频道沉默了三秒。
然后赵峰的声音响起,冷静得像在陈述天气预报:“收到。全体,保持隐蔽,建立包围态势。山鬼,继续观察,记录所有细节。没有我的命令,绝对不要暴露。”
“明白。”
林陌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右肩的压力减轻一些。封闭针的效果正在加速消退,疼痛开始像针一样扎着骨头。他深呼吸,将痛感推开。
静火状态需要维持。现在更需要。
他观察着那两个人。
较高的那个似乎在主导。他指了指小屋,又指了指丛林深处,像是在讨论接下来的行动方向。另一人点头,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
然后他们做了件让林陌瞳孔收缩的事——
较高的一人从背包里取出一个手持式信号探测器,开机,在小屋周围缓慢扫过。探测器的屏幕发出微弱的蓝光,映亮了他的半边脸。
他在找东西。
或者说,在确认什么东西不在这里。
几分钟后,他关掉探测器,对同伴摇摇头。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开始收拾装备,看样子准备离开。
他们要走了。
林陌的手指搭在弩的扳机上。
六十米。风向西南,风速每秒三米,湿度百分之九十。目标正在移动,但速度不快。如果现在发射,箭矢飞行时间约零点八秒,落点预计在目标背部偏左——
“不要接触。”
赵峰的指令在脑海中响起。
林陌的手指松开了。
他看着那两个人背起背包,检查武器,最后看了一眼小屋,然后转身,朝着丛林西北方向走去。步伐很快,但依然保持着警戒姿态,很快就消失在雨幕和树木的阴影里。
空地恢复了寂静。只有雨声,和那个被碾灭的烟头在地上慢慢被雨水浸透。
又过了五分钟,赵峰的声音再次响起:“山鬼,报告目标动态。”
“已离开,朝西北方向。消失在三分钟前。完毕。”
“收到。全体,向小屋缓慢接近。山鬼,你留守观察点,继续警戒。有异常立即报告。”
“明白。”
林陌看着四个绿色的身影从不同方向悄然接近小屋。赵峰打头阵,王浩和陈斌一左一右,张健在最后方建立狙击掩护位。他们的动作协调得像同一个人,每一步都精确计算,每一个停顿都同步。
这就是团队。这就是纪律。
如果是他自己,刚才可能已经扣下扳机。然后呢?暴露位置,可能引发交火,可能受伤,可能让整个任务陷入不可控的危机。
猎人式的单独行动冲动,在团队作战中是致命的。
他深呼吸,雨水的气味灌满肺叶。
右肩的疼痛又袭来,这次更尖锐。他咬着牙,再次调整呼吸,试图重新进入更深的静火状态。
但这次有点难。
那两个人的形象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非制式装备,境外给养,信号探测器。他们是谁?为什么出现在训练区?他们在找什么?
还有那个烟头。和边境那个,太像了。
耳麦里传来赵峰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小屋内部检查完毕。发现近期生活痕迹:睡袋、空罐头、矿泉水瓶。还有这个——”
短暂的停顿。
“烟头三个,境外品牌。食品包装纸若干,英文标识。以及,”赵峰的声音低沉下去,“一张手绘地图的碎片,上面有部分训练区地形的标注,还有……一个用红笔圈出的坐标点。不是我们的目标节点坐标。”
林陌感到后背发凉。
“坐标位置?”他问。
“在我们原定路线上,西侧隘口的背坡。”赵峰说,“那是个理想的伏击点。如果他们比我们早到,在那里设伏……”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清楚。
“他们是冲我们来的?”王浩的声音插进来。
“不确定。也可能是巧合。”赵峰说,“但必须假设最坏情况。陈斌,收集所有物证,拍照。铁盾,检查小屋有无陷阱或监控设备残留。幽魂,保持警戒。山鬼,继续观察外围,有任何动静立即报告。”
“收到。”
林陌将弩的准星重新扫过空地和丛林边缘。雨还在下,视野里只有晃动的树木和连绵的雨丝。
但黑暗里,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
那两个人消失的方向,西北。那个被红笔圈出的坐标,西侧隘口。
如果他们是一伙的,如果还有更多人……
“物证收集完毕。”陈斌的声音响起,“烟头、包装纸、地图碎片都已密封。建议尽快撤离此地。”
“同意。”赵峰说,“全体,按第二备用路线撤回b7汇合点。行动要快,但保持隐蔽。山鬼,你从树上下来,与我们汇合后一起撤离。”
“明白。”
林陌小心地从树上滑下,落地时右肩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他踉跄了一下,单手撑地,才没摔倒。
冷汗混着雨水流进眼睛。
他咬着牙站起来,检查装备,然后朝着小队的方向移动。
每走一步,疼痛都在提醒他:你还在观察期。你还需要证明自己能融入这个团队,能遵守纪律,能在伤痛和危机中保持专业。
但更深处,猎人的本能也在低语:那两个人不是普通角色。他们在找东西,或者,在找人。
而这片丛林里,值得他们找的,只有一样——
“龙刃”的小队。
林陌加快了脚步。
雨越下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