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丛林之眼(1 / 1)

踏进丛林的第一步,世界就变了。

白天残留的热气被夜晚的湿冷取代,像一层无形的薄膜贴在皮肤上。空气里弥漫着复杂的味道——腐烂落叶的甜腥、新鲜泥土的微涩、某种菌类散发的淡淡霉味,还有无数种植物在黑暗中无声呼吸所释放的、混杂的生命气息。

声音是立体的。近处,甲虫在枯叶下窸窣爬行,偶尔有蛙鸣从水洼方向传来,短促而突兀。远处,风在高处的树冠层流动,摇动枝叶,发出持续的低语,像这片丛林沉睡时的呼吸。更深处,不知名的夜鸟发出孤零零的啼叫,声音穿透层层枝叶,显得空旷而悠远。

林陌摘下夜视仪。

绿色的电子视野能让他看清轮廓,但会剥夺细节。而细节,往往决定生死。

他让眼睛适应黑暗。起初是一片混沌的黑,渐渐地,轮廓浮现——扭曲的树干像凝固的巨人,垂落的藤蔓如悬垂的绳索,地面上隆起的树根在微弱的天光下投出蜿蜒的阴影。月光被茂密的树冠切成碎片,只有少数几缕能侥幸漏下,在地面印出硬币大小的、朦胧的光斑。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

吸气,四秒。屏息,四秒。呼气,四秒。

爷爷教的呼吸法,不是为了玄妙的境界,是为了让心跳慢下来,让血流平稳,让身体的每一处感官都张开。像一张浸入水中的纸,缓慢而彻底地吸收周围的一切信息。

右肩的钝痛还在,但被呼吸的节奏包裹,变成了背景里一个稳定的信号源——疼痛的强度告诉他伤势的状态,疼痛的位置提醒他动作的边界。

他重新睁开眼睛。

世界清晰了。

不是视觉上的清晰,是感知上的。他能“听”出左边十米外那丛灌木后面没有大型生物,因为枝叶的晃动频率均匀,是风吹的。他能“闻”出前方三十米处有一小片积水,因为空气里的水汽浓度有微妙差异。他能“感觉”到脚下这片腐殖土的软硬程度,知道踩上去会发出多大的声响。

猎人回来了。

林陌弯下腰,身体重心下沉,像一头在领地里巡视的豹。他没有走现成的小径——那是给巡逻队和粗心的猎物准备的。他选择了一条几乎没有痕迹的路线:沿着倒伏树干形成的天然掩体移动,在岩石阴影间跳跃,利用茂密的蕨类植物作为过渡。

他的脚步很轻。不是刻意放轻,是本能——前脚掌先着地,感受地面的质地和倾斜,判断能否承重,然后脚跟才缓缓落下。体重均匀分布,每一步都像把脚“放”在地上,而不是“踩”。

经过一片苔藓覆盖的岩石区时,他停下,蹲下。

岩石表面湿润,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暗绿。他伸出手指,没有触摸,只是悬在苔藓上方两厘米处——能感觉到细微的温度差异。苔藓没有被大面积压过的痕迹,但有一处约巴掌大的区域,颜色比其他地方略深。

有人不久前从这里走过,鞋底带走了表层最干燥的苔藓,露出下面更潮湿的部分。时间不会超过两小时,因为暴露的潮湿层还没有开始变干。

林陌抬起手,对着耳麦轻轻敲击了两下——发现痕迹。

耳麦里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叩击回应——收到。

他继续前进。

身后五十米,赵峰蹲在一棵粗大的榕树气根后面,手中的平板屏幕调到最低亮度,显示着林陌的实时位置——一个缓慢移动的绿色光点。光点前进的路线不是直线,而是不断变化的折线,但整体方向始终朝着目标区域。

“速度比预计快百分之十五。”王浩凑过来,压低声音说,“这小子在林子里真跟回家似的。”

赵峰没说话,只是盯着屏幕。林陌的移动轨迹显示出一种独特的模式:每次停顿都选在视野良好的位置,每次转向都避开可能存在的伏击点,每次加速都选在声音容易被掩盖的环境节点。这不是教科书上的标准渗透动作,这是长期在山林里生存、狩猎、被狩猎所磨砺出的本能。

“天赋。”陈斌轻声评价,“但纪律性还需要打磨。你看他第三次停顿的位置,虽然视野好,但撤退路线只有一条,容易被堵。”

“所以我们是团队。”赵峰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耳语,“他的眼睛,我们的火力。跟上,保持间距。”

小队继续推进,像一条无声的蛇,在丛林的阴影里蜿蜒前行。

林陌已经领先小队超过三百米。

右肩的疼痛开始变得有节奏——每走五十步左右,会有一阵尖锐的刺痛从肩胛骨深处窜出来,像一根烧红的针扎进去再拔出来。他调整呼吸,在刺痛来临前提前放慢脚步,让肌肉放松,等痛感过去再加速。

前面出现一条小溪,宽约三米,水流不急,但水面反射着零碎的月光,形成一条亮带。对岸是一片更茂密的竹林。

这是理想的伏击点。溪流会暴露渡河者的轮廓,竹林提供了完美的隐蔽。

林陌停在溪边一棵歪倒的树干后面,观察。一分钟,两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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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水的声音很规律。没有异常的水花,没有不该出现的反光。对岸竹林里,竹叶的晃动频率也符合夜风的节奏。

但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他再次闭上眼睛,让呼吸放缓。

静火。

这个词突然浮现在脑海里。不是主动进入的状态,是自然发生的——当他的专注达到某个临界点,当外界干扰被一层层剥离,当心跳、呼吸、疼痛、甚至思绪都退到远处,变成模糊的背景音。

世界安静下来。

然后他“听”到了。

不是用耳朵,是用全身的皮肤,用骨头,用某种更原始的感官——对岸竹林左侧,大约二十米处,有极其微弱的、不自然的热量残留。

不是人或动物散发的持续体温,是某种电子设备工作后散发的余热,很淡,正在快速消散。可能是一台关闭不久的监视器,或者一个临时架设后又撤走的传感器。

林陌睁开眼睛。

他决定不从正面渡河。沿着溪流向上游走了三十米,找到一处水面较窄、两岸有高大乔木枝叶几乎交错的位置。他后退几步,助跑,跃起——

右肩在发力瞬间传来剧痛。

肌肉的撕裂感如此清晰,仿佛能听见纤维崩断的细微声响。疼痛像潮水般淹没上来,几乎要冲垮他刚建立的平静。

不能断。

他在空中调整姿势,左臂主动向前伸出,抓住对岸一根垂下的藤蔓。身体重重撞在岸边的泥土上,发出一声闷响。右肩撞到了一块凸起的树根,痛感炸开,眼前瞬间发黑。

他趴在泥地里,大口喘息,冷汗瞬间浸透内衬。

耳麦里传来赵峰急促但克制的叩击声:?

林陌咬着牙,轻轻叩击回应:安全。

他躺了十几秒,等待那阵眩晕过去。然后慢慢撑起身体,检查右肩——没有脱臼,只是旧伤处的炎症被剧烈牵拉,疼痛级别从三级跳升到了七级。

他再次闭上眼睛,呼吸。

这一次更难。疼痛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在他体内冲撞,试图撕碎所有专注和冷静。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像狂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

爷爷的声音在记忆深处响起,很淡,但清晰:“疼到顶的时候,别跟它较劲。让它流过去,像水流过石头。石头不动,水就带不走它。”

林陌不再试图压制疼痛,而是观察它——疼痛的源头在哪里,如何扩散,强度如何波动。像观察一条河的流向。

渐渐地,疼痛变成了另一种信息。它告诉他右肩肌肉的紧张程度,告诉他哪些动作现在绝对不能做,告诉他身体还能承受的极限在哪里。

烛火稳住了。

静火状态重新建立,虽然比之前脆弱,但还在。

林陌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他回头看了一眼刚才跳过来的位置——动静有点大,但还在可接受范围内。他做了个简单的手势,指向对岸竹林左侧的热源方向,然后继续前进。

这次他更加小心。每一步都精确计算,每一次移动都利用地形最大限度地节省右肩的负担。疼痛还在,但被整合进了他的行动决策系统里,从一个干扰项变成了一个需要考量的参数。

又前进了大约两百米,林陌突然停下。

他蹲在一丛茂密的蕨类植物后面,眼睛盯着前方地面。

那是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落叶。月光在这里稍微多一些,能看清落叶的颜色和纹理。

空地上有一串足迹。

不是训练区预设的“敌军”巡逻队的标准作战靴印——那些靴印鞋底花纹规整,步幅均匀,是训练有素的队伍留下的。

这串足迹不同。

鞋印较窄,前掌和后跟的压痕几乎一样深,说明行走者体重均匀分布,步态稳定得异常。步幅很大,但步点之间的连线不是直线,而是带着轻微但规律的弧度,像在行进中持续进行小幅度的扫视。

更关键的是足迹的深度。

落叶层很软,普通人踩上去会留下明显的凹陷。但这串足迹的边缘异常清晰,凹陷却很浅——行走者控制了自己的体重分配,用了一种近乎“漂浮”的方式移动。

林陌见过这种步态。

在边境,那个从未露面的狙击手离开时,在泥地里留下的,就是这样的足迹。浅,稳,像一道擦过地面的影子。

他感到后背的汗毛竖了起来。

不是恐惧,是某种更原始的警觉——猎物察觉到顶级捕食者经过的痕迹时,本能产生的战栗。

他轻轻敲击耳麦,三短一长:发现异常痕迹,疑似非训练单位。

然后他拿出军用平板,调到摄像模式,用最低倍率的微光功能拍下足迹。照片传输回基地只需要几秒。

做完这些,他没有继续追踪足迹。赵峰的指令很清楚:发现,标记,回报,不接触,不深入。

他后退,退到来时的一处岩石后面,将自己完全隐蔽起来,开始观察四周。

耳麦里传来赵峰的声音,第一次使用了语音,但音量压到几乎听不见:“收到。描述足迹特征。”

林陌对着麦克风,用气声回答:“鞋印窄长,步幅八十厘米以上,步态稳定,足迹浅。行走者有意识控制声响和痕迹,专业级别极高。足迹方向朝西北,时间……不超过一小时。”

频道里沉默了几秒。

然后赵峰说:“标记位置,后撤至b7汇合点。保持隐蔽,我们二十分钟后到。”

“明白。”

林陌在平图上标记了足迹位置,然后开始缓慢后撤。每一步都更加谨慎,每一次停顿都观察更久。

刚才那串足迹,像一块石头投进他心里,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

那不是训练的一部分。训练区的“敌军”不会用那种方式走路,不会留下那种级别的痕迹。

那么,是谁?

四十分钟后,小队在预定的b7汇合点集合——一处天然形成的石穴,入口被藤蔓遮蔽,内部空间刚好能容纳五人。

王浩第一个进来,看到林陌时挑了挑眉:“你刚才那下跳溪,动静够大的。肩膀没事吧?”

“可控。”林陌说。

陈斌走过来,没说话,只是示意林陌转身。他检查了一下林陌右肩的状态,按压了几个点位,林陌咬牙没出声。

“炎症加重了。”陈斌低声说,“我给你打一针封闭,能撑二十四小时。但之后需要至少三天休整。”

林陌点头。针头刺入肩部时,他肌肉绷紧,但没动。

赵峰最后一个进来,手里拿着平板,屏幕上是林陌传回的照片。

“足迹分析出来了。”他说,语气凝重,“鞋印匹配不到已知的我军或常用假想敌制式作战靴。步态分析显示,行走者身高约一米七五到一米八,体重七十公斤左右,携带装备不超过十五公斤——典型的轻装渗透配置。”

“是‘幽灵’吗?”王浩问。

“不确定。”赵峰摇头,“但肯定不是训练预设单位。基地刚回复,七号训练区今晚只有我们一支小队进入,没有安排其他对抗单位。”

石穴里安静下来。

只有水滴从岩缝落下的声音,嘀嗒,嘀嗒。

“所以,”张健第一次开口,声音像磨过的石头,“我们有伴了。”

“可能是其他部队的人误入?”陈斌提出可能性。

“误入的人不会用这种步态走路。”赵峰指着照片,“看这个转身的痕迹——脚尖先转,脚跟拖曳的角度几乎为零。这是长期在敌后活动、习惯性消除痕迹的人才会有的习惯。”

林陌突然说:“他在侦察。”

所有人都看向他。

“足迹的方向是朝训练区深处,但步速不快。”林陌指着平板上的地图,“如果他是要穿越这片区域,应该走更直接的路线。但他选择的路线……在绕行几个可能的观察点。像在查看这片区域的地形、部署、以及,”他顿了顿,“有没有人。”

“有没有我们。”王浩接上。

石穴里的空气变得更冷了。

赵峰盯着地图,许久,说:“改变原定路线。不从西侧绕行,改走南侧的峡谷线。虽然地形更复杂,但隐蔽性更好,也能避开大部分预设巡逻路线。”

“那目标节点呢?”陈斌问。

“节点每六小时发射一次信号,下次是凌晨三点。我们还有时间。”赵峰站起身,“现在优先事项是:第一,完成侦察任务;第二,弄清这个不速之客是谁;第三,保证全队安全撤回。”

他看向每个人:“有问题吗?”

没有。

“好。休息十分钟,补充水分。林陌,”他转向林陌,“封闭针效果如何?”

林陌活动了一下右肩。疼痛被一层麻木感覆盖,虽然不自然,但至少不影响行动了。

“可以继续。”

“你依然前出侦察,但距离缩短到两百米。发现任何异常,立即回报,绝对不要接触。明白?”

“明白。”

十分钟后,小队再次出发。

林陌率先滑出石穴,重新没入黑暗的丛林。

夜更深了。风大了一些,吹得高处的枝叶哗哗作响,像无数只手在鼓掌。远处传来隐隐的雷声——预报中的雨,快要来了。

他摸了摸右肩,那里还残留着针剂的冰凉感。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眼前的黑暗里。

无论那个留下足迹的人是谁,无论他想要什么,这片丛林今晚有了两个猎人。

而猎人之间,只有一个规则:

先看见对方的,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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