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义厅里,死一样的寂静。
落针可闻。
那五缕从烛芯上袅袅升起的青烟,仿佛是五个巨大的问号,盘旋在所有山匪的头顶。
刚才还喧嚣嘈杂、不可一世的汉子们,此刻一个个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张着嘴,瞪着眼,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们的世界观,在刚才那一瞬间,被李默用五发子弹,轰得粉碎。
雷豹的身体有些僵硬。
他死死地盯着桌上那把还在散发着余温的毛瑟手枪,又抬头看了看李默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咽了口唾沫。
他雷豹在绿林里混了半辈子,什么样的高手没见过?
双手使枪的,蒙眼射飞刀的,他都觉得不过是些唬人的把戏。
可眼前这个年轻人,刚才露的那一手,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那不是技巧,那是神迹。
他很清楚,能用子弹带起的风吹灭烛火,就意味着,那子弹也能在他脖子上,留下一道细细的、甚至不会流太多血的口子。
“你你”雷豹张了张嘴,那声“李兄弟”再也叫不出口,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您究竟是哪路神仙?”
李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走回座位,自己倒了一碗酒,端起来,对着雷豹,遥遥一敬。“雷当家,现在,我们可以谈谈正事了吗?”
“谈!谈!您说!”雷豹一个激灵,连忙快步走下台阶,亲自给李默把酒碗满上,姿态放得极低。刚才的嚣张和试探,此刻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敬畏。实力,是这片山林里唯一的通行证。李默,已经用最直接的方式,证明了他的实力。
“我的来意,想必雷当家已经猜到几分。”李默开门见山,“我带着几千人,有老有少,需要一个地方落脚。我看你这黑风口,山高林密,易守难攻,是个好地方。”
这话一出,雷豹的脸色微微一变,身后的独眼龙等人也露出了警惕的神色。这是要鸠占鹊巢?
“别紧张。”李默看出了他们的心思,“我不是来抢地盘的。这大别山这么大,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他话锋一转,声音变得严肃起来:“但现在是什么时候?日本人已经占了南京,下一步,必然是要清剿整个安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雷豹手底下虽然有几百号人,枪也不少,但真要是对上鬼子的正规军,你觉得能撑几天?”
雷豹沉默了。他不是傻子,他知道李默说的是事实。他的队伍,打家劫舍,欺负一下县城的保安队还行。真要和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日军硬碰硬,那就是鸡蛋碰石头。
“我有人,有几千张要吃饭的嘴。”李默继续说道,“但我不光有人。我还有这个。”
他对着身后的周耀祖使了个眼色。周耀祖会意,从随身的皮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图纸,在桌上展开。
那是一张结构复杂无比的机械图纸,上面用德文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符号和数据。雷豹等人自然是看不懂,但他们能感觉到,这东西很重要。
“这是德国莱茵金属公司最新式的g42通用机枪的生产图纸。”李默的手指,轻轻点在图纸上,“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材料,和一块能放下机器的地方,我不仅能源源不断地造出这种一分钟能打一千二百发子弹的‘电锯’,还能给你们现在手里的那些烧火棍,全部换上新的膛线,让你们的子弹,打得更准,飞得更远。”
“我们还有医生,能让你们受伤的兄弟,不至于因为一点小伤就截肢等死。我们还有教官,能让你们的队伍,从一群乌合之众,变成真正的战士。”
李默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雷豹的心坎上。
造枪?造子弹?还有医生和教官?
这些东西,哪一样不是他做梦都想要的!
他看着李默,又看了看那张他根本看不懂,却感觉金光闪闪的图纸,呼吸渐渐变得粗重起来。
“我提供技术、人才和武器升级。”李默做出了最后的总结,“你,提供地盘、粮食和人手。我们不是谁吞并谁,我们是合伙。合伙拧成一股绳,在这乱世里,活下去。也让小鬼子知道,这大别山,不是他们能撒野的地方。
他端起酒碗,看着雷豹。“雷当家,这笔买卖,你做不做?”
雷豹的脸上,阴晴不定。他心里很清楚,这是个巨大的机遇,但也是个巨大的赌博。接受李默,他的黑风口就不再是他一个人的天下。拒绝李默,或许还能安稳一时,但迟早会被日本人碾成粉末。
他看了一眼身边那些眼神里同样充满了渴望和犹豫的弟兄们。他知道,他们也动心了。
终于,雷豹一咬牙,端起桌上最大的一只海碗,倒满了酒,双手捧着,走到李默面前,单膝跪地!
“大哥!”他这一声喊得石破天惊,震得整个聚义厅嗡嗡作响,“从今往后,我雷豹和你这三百多号弟兄的命,就交给你了!您指哪,我们打哪!绝无二话!”
他身后,独眼龙等人也反应过来,呼啦啦跪倒一片。“听大哥号令!”
大别山深处,一处隐秘的天然溶洞,被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地下工厂。从南京城里抢运出来的大小机器,被小心翼翼地架设起来。懂技术的老工匠们,在周耀祖的带领下,像是打了鸡血,没日没夜地忙碌着。手摇发电机发出嗡嗡的低鸣,昏暗的灯光下,到处是忙碌的身影。
老刘,那个在渡江时差点把命搭进去的老技工,正趴在一台刚刚组装好的磨床上,戴着老花镜,神情专注得像是在雕琢一件艺术品。这台高精度磨床,就是这片山沟里所有工业的“心脏”。
“成了!老子他娘的终于把它弄好了!”几天后,老刘猛地直起身子,激动地挥舞着沾满油污的拳头。
第一根经过精密打磨的崭新枪管,从磨床上取了下来。它在灯光下,泛着幽蓝色的光泽,里面的膛线清晰、规整,充满了力量感。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边的车间里,也传来了一阵欢呼。
“子弹!咱们自己的子弹造出来了!”。“乖乖,跟德国原厂的一模一样!有了这玩意儿,老子见着鬼子,再也不用省着子弹了!”
李默站在洞口,看着里面这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听着机器的轰鸣和人们的欢呼。这声音,比任何军乐都让他感到振奋。他知道,他的“龙兴之地”,根基已经打下了。这片深山,将不再仅仅是一个藏身之所,而是一个能不断造血、不断变强的战争堡垒。
他的目光,投向了山外的世界。松井石根那条疯狗,在接连遭受羞辱之后,绝不会善罢甘休。更疯狂的报复,恐怕很快就要来了。
南京,原国民政府大楼,现在已经成了日军华中方面军的临时司令部。
一间阴暗的审讯室里。
方汉民正坐在椅子上,面前摆着热气腾腾的红茶和精致的西点。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西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中将特派员。
坐在他对面的,是那个将他从废墟里“救”出来的日军佐官,长谷川。
“方将军,您提供的关于李默部队构成和装备的情报,非常宝贵。”长谷川微笑着,亲自为他添上红茶,语气温和得像个老朋友。
方汉民得意地翘起了二郎腿。这几天,他为了在新主子面前表现自己,几乎把李默的老底都给抖了出来。当然,其中掺杂了大量的添油加醋和自我吹嘘。他把自己描绘成了一个被李默排挤、身怀大才却不得志的悲情英雄。
“长谷川阁下,我早就说过,那个李默,不过是个有勇无谋的匹夫。”方汉民呷了一口红茶,“他手里那些所谓的精锐,不过是些乌合之众。至于他那些奇怪的武器,哼,依我看,多半是从德国人那里骗来的样品,数量极少,用一次少一次!”
“哦?比如说,那把能从一千米外打穿我们侦察机的大枪?”长谷川不动声色地追问。
“对!就是那个!”方汉民言之凿凿,“我亲眼见过,那枪笨重无比,每次开火都要好几个人操作,而且打一发就要冷却半天!根本不足为惧!”
他并不知道那把枪的存在,但他需要编造一些谎言,来凸显自己的“情报价值”。
长谷川听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只是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他将方汉民说的每一个字,都仔细地记录在本子上,不管真假。
“方将军真是帝国的栋梁之才。”长谷川合上本子,站起身,对着方汉民深深一鞠躬,“您的功劳,司令官阁下一定会铭记在心。为了您的安全,我们为您准备了一处非常安静、舒适的住所,保证不会有任何人打扰您。”
方汉民心中狂喜。他知道,这是他平步青云的开始。
他跟着长谷川走出审讯室,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了一处戒备森严的地下室门口。
“就是这里了。”长谷川为他打开了那扇厚重的铁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方汉民没有丝毫怀疑,迈步走了进去。
就在他进去的一瞬间。
“哐当!”
铁门,从外面重重地关上,落了锁。
方汉民猛地回头,脸色大变:“长谷川阁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门外,传来长谷川那冰冷而又带着一丝怜悯的声音:“方将军,您是重要的‘证人’,在李默被消灭之前,您哪儿都不能去。请放心,这里很安全,一日三餐我们都会按时供应。”
“你你们利用我!!”方汉民终于明白了,他疯狂地拍打着铁门,发疯般地嘶吼。
回答他的,只有长谷川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和一句轻飘飘的话。
“好好享受您最后的‘价值’吧,‘朋友’。”
审讯室里,长谷川将那本记满了方汉民“情报”的本子,递给了一个刚刚走进来的,眼神阴鸷的男人。
“黑沼阁下,这是我们从那条‘鱼’嘴里挖出来的所有东西。虽然有很多谎言,但其中,应该有您需要的东西。”
那个被称为“黑沼”的男人,是日本陆军最顶尖的心理战和情报分析专家。他接过本子,一页页地翻看着,嘴角扯出一抹残忍的笑。
“有点意思。一个被嫉妒和仇恨冲昏了头脑的蠢货,说出的话,往往比冷静的敌人,更能透露出某些真实的细节。”他合上本子,“李默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对手。对付他,用军队是没用的。得用刀。”
他看向长谷川:“我要所有关于他的资料。我要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我要知道他身边每一个人的弱点。对付堡垒,最有效的方法,永远是从内部攻破。”
一场针对李默的,更加阴险、更加恶毒的阴谋,正在悄然编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