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别山的晨雾,浓得像化不开的乳汁,笼罩着黑风口。鸡鸣狗吠,人声鼎沸,一夜之间,这座昔日的匪巢,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机。
聚义厅内,李默面前的桌案上铺满了地图,火塘里噼啪作响的木柴,将他的侧脸映得明暗不定。
雷豹弓着身子,站在他身旁,脸上不见昨夜的粗犷豪迈,反倒带着几分学生听课时的拘谨。
钱虎、赵铁柱、王敬久、桂永清以及周耀祖分列两旁,每个人都神情肃穆。
“我们现有三千一百四十八人,其中青壮劳力七百六十一人,技术人员一百七十八,妇女儿童和伤病员共两千零七十三。”
周耀祖将手中的一份统计报告递给李默,“雷当家手下三百零九名弟兄,也已并入统计。目前,所有人员都已初步安顿,按专业技能和身体状况进行了分组。”
李默接过报告,手指在纸面轻敲。
“好。”他沉声回应,“周耀祖,以溶洞为中心,按照之前规划的,立即开始修建生活区、作坊和仓库。先解决保暖和安全问题。尤其是工坊,必须确保隐蔽性和防潮。所有技术人员,分班轮岗,保持机器二十四小时不停运转。老刘那边,枪管生产线优先,子弹生产线同步推进。王敬久,桂永清。”
“到!”两人齐声回应。
“你们负责外围防御,将黑风口方圆二十里划为警戒区。把我们的警戒哨和雷当家的人手打散混编,互相监督,互相学习。重点培养他们的野外生存和隐蔽侦察能力。还有,雷当家的人,虽然熟悉山形地势,但战术素养不足。王敬久你负责操练,先从最基础的队列、单兵战术练起。”
王敬久领命。
他知道,这不是简单的训练,而是要将这些散漫惯了的山匪,打造成真正的战士。
“钱虎,你手下那二十个孤狼的老兵,和赵铁柱带队的四十个精壮,组成尖刀连。由钱虎任连长,赵铁柱任副连长。你的任务,是深入周边山林,侦察日军动向,建立侦察网络,并负责物资的‘筹集’。”李默目光转向钱虎,“记住,鬼子和汉奸是你们主要的‘供货商’,但绝不许扰民。对老百姓秋毫无犯,否则,军法从事。”
钱虎闻言,眉开眼笑,拍着胸脯保证:“默爷您就放心吧!我钱虎别的本事没有,‘筹集’物资那是一把好手!保证让鬼子哭着送货上门!”
“雷当家。”李默看向雷豹。
雷豹一个激灵,连忙站直:“到!”
“你的三百多兄弟,经过王敬久将军的初步训练后,我会亲自挑选一部分,进行更高强度的特训。剩下的,则作为后备力量,充实到各级防御和物资搬运中去。你的责任,是确保黑风口内部的稳定和秩序,以及工坊的绝对安全。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抢时间。”
“是!”雷豹朗声回应,声音里充满了力量。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和归属感。他清楚,李默是在真正地重用他,而不是把他当成一个简单的打手。
散会后,雷豹立即召集他的手下,将李默的命令层层传达下去。他那些原本散漫惯了的弟兄们,初时还有些不适应,但当他们看到李默麾下那些老兵们行军的队列,看到周耀祖的工程队用几天时间就把一个山洞变成井然有序的工坊时,眼中的怀疑逐渐变成了惊叹。
老刘的工坊里,机器的轰鸣声不绝于耳。第一批经过精密加工的g42机枪枪管,整齐地排列在架子上,在油灯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乖乖!这玩意儿真能一分钟打一千二百发子弹?”雷豹握着一根枪管,感受着它沉甸甸的分量,瞪大了眼睛。
老刘得意地推了推老花镜:“雷当家,这可不是吹牛皮。只要材料跟得上,咱们就能把‘电锯’造出来,保证让鬼子尝尝什么叫金属风暴!”
钱虎则在李默的监督下,带着他的尖刀连在山林里进行战术演练。他发现,这些从南京城里杀出来的老兵,不仅枪法准,而且战术配合默契,远超雷豹那些习惯单打独斗的弟兄。不过,雷豹的兄弟们对山林的熟悉程度,对地形的利用,也让钱虎的人开了眼界。李默刻意将两支队伍混编,让双方的优点互补,很快,一股新的战斗力正在悄然形成。
然而,就在黑风口如火如荼地进行建设和训练时,远在日本华中方面军司令部,一股新的阴霾也正在酝酿。
南京,松井石根的司令部,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两天前,那份来自黑风口的“礼物”被送到他的案头。十二个刻着姓名的骨灰罐,一把断裂的武士刀,一张全家福,还有那张象征着耻辱的狗牌。他已经砸碎了办公室里所有能砸的东西,但他心底的怒火,却如同即将爆发的活火山。
他需要宣泄,需要复仇。
“黑沼君。”松井石根的声音沙哑,但语调中却压抑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平静,“‘牙’小队,是帝国在华最精锐的特种部队。我需要一个解释。”
黑沼正三,情报部的少佐,一个气质阴鸷的男人。他戴着一副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理智的光芒,与松井石根的暴怒形成了鲜明对比。他躬身行礼,将一份分析报告递上。
“司令官阁下,根据我们对坠机现场的弹道分析,以及井上龙一小队在最后时刻发出的微弱信号,可以确认,‘牙’小队遭遇的对手,就是我们之前锁定的那名‘狙击手’。根据方汉民的供述,他将其称为‘李默’。”
松井石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这些我已经知道了!我需要知道的是,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拥有如此恐怖的力量!”
“司令官阁下,这正是我们情报部正在全力探查的方向。”黑沼冷静地回应,“李默,此人资料稀少。根据方汉民中将提供的片面信息,他原为中央军某部的营长,后在南京保卫战中,因功勋卓着,被委任为援军先锋团长。但他真正异于常人之处,在于他对枪械的运用。方汉民将军将他描绘成一个‘被恶魔附身’的枪法怪物。”
“恶魔附身?”松井石根冷笑,“胡说八道!”
“这并非胡说。”黑沼语气平稳,“根据方汉民的描述,李默在城外用一种类似‘巴祖卡’的武器,摧毁了我第六师团的炮兵阵地。在随后的转移中,又表现出惊人的反侦察和组织能力。以及,他拥有一把口径远超常规武器的特制狙击枪。”
他顿了顿,从报告中抽出一页,上面绘着一张模糊的素描图,正是那杆巨大的狙击枪。“我们称之为‘李默之矛’。它从一千二百米外击落了侦察机,又精准地打碎了井上龙一的武士刀。这不是单凭枪法能够解释的,这是一种超越人类极限的力量。”
松井石根的呼吸加重。他不是没有见过高手,但这种能力,已经超出了他所有认知。
“司令官阁下,我反对立即派遣大部队进行围剿。”黑沼接着说道,“目前我们对李默的了解太少,贸然行动,只会重蹈‘牙’小队的覆辙。李默此人,行事不拘一格,善于利用地形,而且他手下有一支庞大的非战斗人员队伍,这支队伍,或许是他的软肋。”
松井石根的眼睛眯了起来:“你的意思是?”
“李默的队伍中,有大量的工程师、技工和他们的家属。这些都是建设新中国的宝贵人才。他如此在意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带他们出城,这说明他不仅仅是一个军事指挥官,他还有更大的野心。”黑沼推了推眼镜,目光在地图上的大别山区域划过,“我判断,他很可能正在大别山深处建立一个秘密基地,一个能够制造武器、生产军需的‘龙巢’。”
“龙巢?”松井石根重复着这个词。
“是的,龙巢。而那些非战斗人员,就是龙巢的根基。”黑沼冷酷地说,“我建议,派遣更小规模、更隐蔽的侦察力量,以渗透和伪装为主,对大别山进行地毯式搜索。目标不仅仅是李默的行踪,更要找出他藏匿那些技术人员和设备的地点。”
“一旦确认龙巢的位置,我们就可以进行外科手术式的打击。或者,通过渗透,离间他的队伍,策反他手下的溃兵,破坏他的补给线,甚至针对他的亲属。”黑沼的脸上,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堡垒,往往是从内部攻破的。李默固然强大,但他终究是人,有人的弱点。”
松井石根陷入了沉思。良久,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芒。“准许你的方案。黑沼君,我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内,我要知道这个‘龙巢’的准确位置,我要知道李默的一切!”
“哈依!”黑沼正三再次躬身,转身离去,留下松井石根一人,在地图前,眼神阴鸷。
大别山深处,黑风口外围。
李默的“龙巢”建设已初见雏形。山谷中,隐蔽的营房依山而建,错落有致。
工坊内,机器轰鸣,不分昼夜地生产着。
雷豹的弟兄们也在王敬久的调教下,渐渐有了军人的模样,不再是那副散漫的匪气。
这天下午,钱虎带着尖刀连的一支小队,像幽灵一样穿梭在黑风口外围的密林中。
他们身穿打上了补丁的军服,脸上涂抹着泥土和炭灰,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赵铁柱手持缴获的日式三八大盖,走在队伍最前面,步伐轻盈,目光警惕。
“钱连长,我看这周围也没啥动静啊。”赵铁柱压低声音说,他总觉得这次任务有些大材小用,侦察兵的活儿,不应该是李默手下那些更专业的‘孤狼’队员来干吗?
钱虎瞪了他一眼:“少废话!默爷的命令,没有废话!鬼子这几天没动静,才更让人心慌。越是平静,就越可能藏着刀子。”
他话音刚落,走在左翼的一个孤狼老兵忽然停了下来,做了一个“止步”的手势,然后慢慢蹲下身,指了指前方的一棵老树根。
钱虎和赵铁柱凑过去一看,那老树根上,有几片落叶不自然地翘起。
一个老兵用树枝轻轻一拨,露出一根极细的、泛着金属光泽的丝线。
“是绊线!”老兵低声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手艺不错,一般人根本发现不了。而且这手法不像是鬼子的常规侦察兵。”
“不像?”钱虎皱眉,这大别山里,除了他们和雷豹的土匪,还有谁会埋这种高明的绊线?
“这不是绊线。”李默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他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队伍后面,手里捏着那根丝线的一小截,放在鼻尖轻嗅,“这是通讯线。”
他抬头看向前方,原本平静的密林,在他眼中,此刻仿佛变成了一张蛛网。
“鬼子改变策略了。他们不再是莽夫了。这根线,很可能是用来传递信号的。而且你看这线埋设的深度,还有它散发出的淡淡的油墨味,应该是某种新式通讯设备。”
“新式通讯设备?”赵铁柱不解。
李默没有直接回答,他蹲下身,轻轻拨开周围的落叶和泥土,很快,就找到了一枚只有拇指大小的黑色微型接收器,它被巧妙地隐藏在一块石头
“这是一种日军最新研制的微型侦察接收器,可以接收远距离的声波信号,然后通过这根线,传回他们的潜伏点。布置这种设备的人,不仅要熟悉丛林作战,更要对无线电技术有所了解。”李默把接收器交给钱虎,“这不是一般的鬼子特种兵能做出来的。”
“那那也就是说,鬼子的侦察兵,已经摸到咱们这附近了?”钱虎的脸色严肃起来。
李默站起身,目光如炬,扫视着前方被薄雾笼罩的丛林。
“恐怕不只如此。这种设备,通常不会单独布置。它更像是一张网上的一个点。黑沼”他低声念叨着这个名字,眼中闪烁着思考的光芒。
“钱虎,赵铁柱。”李默的声音低沉,却有一种穿透力,“立刻调整侦察方向,扩大范围。把你们最机灵、最熟悉地形的人都撒出去。不要急着动手,以观察为主。找出鬼子的‘网’到底撒到了哪里,有多少‘蜘蛛’。注意,这帮人的装备和战术,可能和以前的鬼子不一样。他们会更隐蔽,更狡猾。”
“是!”钱虎和赵铁柱领命,立即部署下去。
李默独自一人,沿着那条不起眼的通讯线,悄无声息地向前摸索。
他像一只灵敏的豹子,每一步都踩得轻而无声,每一个动作都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他的“子弹时间”虽然没有开启,但那超越常人的洞察力,却让他能轻易地捕捉到常人难以察觉的蛛丝马迹。
很快,他又发现了第二个、第三个微型接收器。
这些设备被布置得非常隐蔽,而且互相之间有联系,形成了一个扇形辐射的侦察网络,直指黑风口。
李默停在一处灌木丛后,拨开枝叶,向前方看去。
三百米外,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榕树下,两个穿着深色迷彩服、脸上涂着油彩的日本兵,正半蹲在那里。
他们手持最新的有线电报机,用耳麦和话筒进行着低声通讯。
他们的动作专业而警惕,显然不是普通的士兵。
李默的目光落在那两个日本兵手中的电报机上,然后又扫过他们腰间鼓鼓囊囊的弹药包。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
“果然,黑沼,你比松井石根那老狗,更有趣一些。”
他没有立即采取行动。
他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他要的,不是简单地拔掉这两颗牙。他要的是,看清楚这张“网”的全貌。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望远镜,静静地观察着那两个日本兵的行动,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烙印在脑海。
新的博弈,已经在这片大山深处,悄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