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栀自然听出这是沈辞安的声音。
方才宋时予与她说的话,她隐隐知道是为什么。
大概就是上次在沈府书房内让他误会了。
但她以为这种事一般男子不会放在心上,没想到他会一直耿耿于怀。
宋时予猝不及防被夫子听到他和师母的对话,有一瞬间的不自在。
但转念一想,又认为也没什么好尴尬的。
毕竟这件事做错的又不是他。
他郑重开口道:“夫子,我一向敬重您的为人,但圣人有云:声闻过情,君子耻之。既做不到传闻所言,夫子又何必贪图那些虚名。”
他表面恭敬,说出口的却不怎么留情面。
被自己的学生这般指责,沈辞安脸上依旧是淡淡的表情,仿佛根本没放在心上。
“说完了么?”他冷冷睨宋时予一眼,“看来是学院布置的功课不够,让学生有闲情逸致来管我的家事。”
宋时予是皇后娘娘母家的子侄,沈辞安只是偶尔在兰亭书院讲学,给宋时予指点过几次功课,算不上他真正的老师。
虽然宋时予天分颇高,自己也的确生了爱才之心。
但不代表他可以插手自己和大小姐之间的事。
“若你觉得我德行有亏,不配为人师,大可去找别人,”沈辞安不再看他,直接一掀衣摆上车,“走吧。”
宋时予没料到沈夫子竟然连一句解释都没,就这么要走,心口不由升腾起怒火。
那日在书房见到的女学生,根本比不上师母一星半点,夫子为何要这般维护她?
他上前一步还想说什么,这时候从车帘内伸出一只手来。
那只手素净白皙,缓缓将车帘打开一条缝,柔婉却莫名熟悉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抱歉,那日你在书房内见到的就是我,”姜栀叹了口气,“是我与夫君闹着玩,让宋公子见笑了。”
她的声音很轻,即使只是一条缝,车内清雅的馨香也扑面而来。
宋时予脚步顿时止住,整个人愣在原地。
脸色腾地红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
“可那日之人明明与师母”他踌躇着。
“恩,是我那日贪玩易了容,”车帘彻底打开,一张清丽的脸笑吟吟看着他,“我夫君不是那等贪图虚名之人,也不会在外面有红颜知己,还请宋公子莫要误会我家夫君,我在此向你赔个不是。”
无论如何,宋时予也是出于好心才来提醒自己。
宋时予紧张得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看了她一眼意识到失礼,慌忙又低下头,“不,学生怎敢怪罪师母。”
原来那日见到的就是她。
他松了口气,眼前的人却已经坐回车厢中。
“是学生误会了,改日定当亲自登门,赔礼道歉,还请夫子不要恼了学生。”他对着车帘拱手致歉。
马车内沈辞安疏淡的声音传来,“有什么话日后在书院内说,不必再登门。
他说完便吩咐车夫起程。
宋时予停留在原地,鼻尖似乎还萦绕着方才马车内的馨香。
他抬眼看去,见那沈府的马车已经驶远,又忽然停下。
他下意识上前一步。
只见沈夫子下了马车后,搀着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下车。
应该就是师母了。
两人在马车旁的摊位边驻足,从摊贩手中挑选买了什么之后,又双双上车离去。
“大小姐怎么方才肯告诉宋时予实情了?”沈辞安从纸袋中取了一块方才从摊贩上买的芝麻酥递到姜栀唇边。
姜栀张口吞下,只觉得齿颊留香,又喝了口沈辞安递过来的茶水润润喉,这才开口,“还不是怕你一直被学生误会嘛。”
她的夫子只有她能欺负,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还要被人指着鼻子说不能还嘴,也过太憋屈了。
沈辞安含笑将她唇边残留的酥衣用指腹抹去,“其实无妨,不理他就是了。”
看到姜栀皱眉瞪过来的眼神,又从善如流地改口,“不过还是要多谢娘子心疼为夫,为夫感激不尽。”
“这还差不多,”姜栀哼了一声,又问他,“你的学生也并无坏心,为何不让他登门赔礼?”
沈辞安阻了她又要来拿零嘴的手,“方才答应我的,只是尝尝不会多吃。”
他在姜栀哀怨的眼神中将东西收好,“这件事错在为夫不该允许学生直接上门,才会生了这许多误会,日后不会再随意带人回府。”
“夫子难道还怕我被人拐走不成?”姜栀看着他笑,一双清亮的眸子带了调侃。
沈辞安忍不住垂首在她唇瓣上啄了一口,认真回答,“嗯。”
之前还没察觉。
可方才见宋时予看姜栀的眼神,总让他下意识觉得不舒服。
虽然宋时予对姜栀有礼有节,并未逾矩,可身为男子的直觉还是让他心生警惕。
他想起之前被宋时予看到大小姐画像时,宋时予攥着掉落在桌面的画像呆愣了半晌,被自己皱眉从他手中抽回,妥帖放好,他才回过神。
之后的宋时予并未有什么异常,自己就也没放在心上。
现在想起来并非自己多心。
姜栀原本只是打趣,没想到他竟然直接痛快承认,不由有些愕然。
“夫子也太过小心了些。”她低头嘟囔了一声,又心疼沈辞安身居高位却还这般妄自菲薄。
不由伸手揽住他的脖颈,将他挺直的脊背拉得微弯,唇瓣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夫子,我只喜欢你呀,从在姜府你教我习字开始,我便心悦你了。”
“不管是宋时予还是王时予,谁能比得上我的夫子这般全心全意待我?更何况别人再好又怎么样,我只要我的夫子。”
沈辞安被她直白吐露的心声说得脸色不自然,心口却像是被灌了一大口蜜糖,整个人都浸泡在温暖的泉水中。
“大小姐,谢谢你。”
他也顾不得此刻在马车上,颤抖着捧住她的脸,克制又虔诚地吻下去。
直到两人到了沈府从马车内出来,都是气息微喘。
姜栀更是面色酡红,死死抓着沈辞安的衣襟,湿漉漉的瞳仁狠狠瞪他,像是被欺负惨了。
夜已深,月色透过窗棂,在书房的桌案上淌下一片清辉。
沈辞安还在书房处理公务,抬眼看一旁的姜栀。
方才还在看着话本的人,此刻已经歪着身子在软榻上睡了过去。
他起身取了条绒毯轻轻盖在她身上,指尖刚触碰到她露在外面的手腕,姜栀便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夫子,”她揉着眼,嗓音带着刚睡醒的哑,“好了么?”
沈辞安替她理了理脸颊边的碎发,一贯清润的语气中藏了不自觉的软,“快了,你先回房睡吧。”
姜栀眼神还有些朦胧,拽住他的衣袖,“不要,我要等夫子一起。”
沈辞安有些无奈于她的执拗,只能叹了口气,“那大小姐再等一会,马上就好。”
他替她将绒毯盖好,又重新坐回书案边,没急着提笔,只侧眸看着姜栀的方向。
烛火摇曳映着她半阖的眼睫,纤瘦的身子缩在软榻上,只着了月白中衣,青丝泻地,呼吸轻浅,像是朵拢在枝叶中沉睡的海棠花。
他唇角极淡地弯了弯,案牍上的繁杂公务仿佛都被这一室的静谧隔绝在外,就连窗外的月色都温柔了几分。
人间烟火,四季晨昏,皆有了归处。
(沈辞安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