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啊!继续走啊!现在还远远不是休息的时候!”
姜达远目眦欲裂,催促着张庸与郑既安快些走。
茫茫雪原与浓浓雪雾中,三人的身影像叶片般单薄。
郑既安搀扶着张庸前行,还将他的袄子披在张庸身上。
他的发丝与眉毛上都挂满了白雪,但他已无力收拾,用力抬起眼眸,一边喘着气,一边向姜达远说道:
“休息会儿吧!我们已经走了很久了,该休息了。”
“昭人难道会等着我们慢慢休息吗?”
姜达远瞪向郑既安,朝对方大喊出声。
他越想越觉得气愤,脸红通红地骂骂咧咧起来——这已是在他不知道多少次重复。
“该死的昭狗!该死的狗官!我就知道!宁可把那女娃宰了,也不能放她离开!不然昭狗哪里来的胆子给我们被下了药的马?
混账!混账!倘不是失了坐骑,我们现在早就回到军队了,怎么会把时间浪费在这该死的地方?等老子提兵回到丰平,一定把那狗官和他那狗女儿碎尸万段!”
姜达远骂着骂着,又看了张庸一眼,朝对方斥骂道:
“还有你!都怪你自作主张把人质给放了,才让昭人敢给我们下套子,我们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你……”
“姜兄!不要再说了!”
面对姜达远的歇斯底里,张庸冷眼相待,却未出一言应对。郑既安则再也看不下去,出言打断了姜达远。
这一次,郑既安的劝和没有换来姜达远的收敛,而是助燃对方的怒火,令对方如疯狗般变得更为歇斯底里。
“要是你们都能按我的计划来,我们又何至于此?嗯?我就问你们!要不是你们纷纷掉链子,我们怎会失败?
哼!从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人在尽心竭力!想要指责我?你们怕是没这个脸面!你们该反思的,是你们自己犯下的错误!
现在我们急着回军营,但凡慢了一步,都会让我们错过一场激战,少立无数功勋,这账,你们算得过来吗!不拼了命往回赶,还在想着休息?
等到昭人追上来,把我们的脑袋都砍下来,你们就满意了吧!把老子也给害死!你们就舒服了吧!说不能停,那就绝对不能停!老子死也不能死在这种鬼地方!”
张庸终于压抑不住怒火,朝姜达远呵斥道:
“姜达远!老子忍你很久了!屁大点本事,装什么大尾巴狼?我问你!用火箭袭击昭军,是谁的好主意?
至于你烧粮仓、劫持人质的计划,那更是把其它人都当傻子的自嗨!不要说既安了,让你去烧粮仓,你照样要被昭人收拾!
还有挟持人质一事,那就更荒唐了,你自以为精心筹备,结果当天连武平在哪都不知道,倘不是他的女儿凑巧出现,且武平极其疼爱其女儿,我们便都要死在丰平城里!这就是你绝妙无比的计划!
现在你这厮倒是装模作样起来了,没有我和既安,你还有你那狗屁不通的计划,就统统见鬼去吧!”
“你说什么?”
这一次,姜达远不再心虚、不再畏惧,双拳捏成石头,大步流星地朝张庸冲去。
他已经认定了,在丰平城的行动中,只有他一个人在认真办事、并且成功得手,张庸和郑既安统统比不上他。
那么由此可得,只有他数落张庸和郑既安的份,哪来此二人呵斥他的道理?
他是优秀的领导者,是杰出的行动者,一切挫折、一切失败……统统来源于他的追随者不够努力、不够仔细,拖累了自己这样一名血统纯正、生来高贵的上宣人!
他再也不会隐忍了,他再不表现得强硬,就不足以让他的追随者认清自己的错误,并服从自己的指挥,这将会将他们引向毁灭!他必须阻止!立刻阻止!
见张庸又负伤又疲惫,姜达远索性抡起拳头,要好好教训对方……
郑既安毅然挡在了张庸身前,但姜达远依旧不曾停下,气势汹汹地朝郑既安吼道:
“郑既安!不要挡我!”
郑既安死死盯着对方,并做好准备,随时控制住暴走失控的姜达远。
张庸亦是不甘示弱,他给姜达远面子,默认对方为头头,可对方还要不依不饶,那原先的一切到此为止!
两人的目光都锁定在姜达远身上,然而,出现在姜达远身后的人影,让两人迅速转移了目光,并在他们眼中写满惊愕——杨焱云带着两只骑兵,出现在他们面前,看向他们的眼中尽是喜悦与激动。
“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杨焱云接受周羽的截击命令后,带上几十号人火速奔驰,誓要亲自砍下那三个来犯毛贼的项上人头。
在路上,杨焱云总疑心自己这一伙人集结一起会错过敌人。
他想,反正要抓的只有三人,不如把队伍给拆开,广散网,多管齐下,肯定能把这三个小贼拦截到的。
想法已定,杨焱云就立即执行,将队伍拆分开来。
而他所在的本队,连同他自己在内只有三个人,不过他一点也不担心。
区区毛贼,自己完全不需要任何协助,就能用手中之长枪,将他们一一贯穿!
他只担心自己遇不到他们,还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敌不过他们,他将如狂风暴雨般摧垮一切敌人!砍下他们的脑袋,不负将军之所托,让大昭荣光永续!
大雪中的前行无疑是折磨的,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杨焱云听到不远处有争吵之声,便立马带着手下循声而去,果不其然撞见了郑既安一行。
杨焱云的枪尖是那么苍白,在这片为苍白统治的世界里,依旧苍白得耀眼夺目、摄人心魄。
枪尖,无限锋利,又缀之以无限苍白,凝结而成了无限寒冷,比周遭雪雾寒冷、比脚下寒冷,比这苍白世界存在的任何事物都要寒冷。
就仿佛这不长不短的枪尖并不属于当前这一世界,而是连通另一个世界的通道——一个名为死的世界。
枪尖,无精打采地指向地面,接着,便随着枪杆而缓缓抬升。
缕缕寒光,从枪杆转移、集中在枪尖之上,令枪尖透出的光也变得极度锋利。
随后,这锋利的枪尖、这锐利的光芒,一并指向了郑既安一行,宛如死神睁开凛然的双眼,向所望之人抛去锁链……
杨焱云枪指三人,微眯着的双眼轻轻扫了三人一眼,刚凝聚于他眼眸中的烈焰顷刻便消散在风中——如此狼狈、虚弱的三人。
不堪一击!完全不堪一击!这样的对手,让他连动手解决的兴致都生不出半点!
杨焱云颇为惋惜地放下枪,腾出一只手,慵懒地拍了拍肩上的雪,看也不看三人,淡淡说道:
“唉!真是无趣呀!本将就给你们一个机会吧!放下武器投降,本将便不杀你们。当然!要是无所畏惧,不妨上前一试!本将只喜欢有挑战的对手。”
杨焱云轻蔑地扫了三人一眼,丝毫不期待三人的任何答案——都一样!
三个早已精疲力尽之人,愿投降,省他事,不愿投降,一个照面的功夫,三人都要成为他枪下亡魂。
他的目的,在他成功发现三人时就已然达到,剩下一切不过是无聊乏味的走流程。
当然了!他一向是喜欢刺激与挑战的,如果面前这三人真能表现出超乎他想象的勇武,他保证会奉陪到底!
只是很可惜呀!根据他的判断,这样的可能太过渺茫。
杨焱云的出现宛如一道雷震,给予郑既安三人极大震撼。
他们都清楚,被昭军发现,意味着他们命悬一线,何况眼前的杨焱云一看就不是善茬。
且他们状态极差,就算局面看上去是三对三,他们的胜算依旧渺茫。
郑既安与张庸都很是忐忑。
郑既安紧握长枪的手不住颤抖,他强作不惧,却已经做好赴死的打算,眼眸中流露着悲戚。
张庸的身体也在发颤。敌强我弱,他并不打算做毫无意义、只会白白丢命的抵抗,想办法从敌将手中活下去,才是宜取之道。
望向杨焱云不屑的神情,张庸有了主意——向昭人投降,或者说诈降。
三人对三人,对方未必能看管住他们,一有机会,他们就寻机反杀出逃!
就算未得机会逃脱,做了昭人俘虏……那也比直接死在这里强!
他的宗旨只有活着,活着才能实现一切。
张庸虽心有打算,但还是要同两位同伴进行商议。
不等他同两人开口,姜达远便迈出脚步,将他的一切算盘打得粉碎。
陷于怒火、歇斯底里的姜达远根本就无所畏惧,也根本不把杨焱云当回事。
他姜达远何等人也?堂堂的上宣人也!眼前这名不知天高地厚的昭狗,下贱的畜生!居然敢在他的面前大放厥词?
为了扞卫他身为大宣勇士的荣耀,他必将眼前之人斩杀!
姜达远怒目圆睁,犹如庙中的怒目泥罗汉,狰狞地望向杨焱云,悍然拔出剑来——他的举动,换来的只有杨焱云略感欣慰的一笑。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既然拔剑,本将一定奉陪到底!”
“少啰嗦!我誓杀汝!张庸!既安!你们去解决剩下两个!”
姜达远提着剑就朝杨焱云冲了过去,张庸与郑既安便只有临时确定主意,朝剩下两名昭兵攻杀而去。
姜达远越冲越快,越发逼近战马上的杨焱云。
杨焱云泰然坐在马上,一动不动,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无所畏惧的姜达远——他想知道,对方的这份无畏,是真的,还是纸做的老虎呢?
狂风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腾呼啸,杨焱云终于动了,只见他一条腿从马镫中抽出,踩在马鞍上,随后全身力量汇聚在这条腿上,猛地一蹬——
他的全身,就如巨石一般飞了出去,如泰山压顶般朝姜达远杀了过来。
那道明晃晃的枪尖直指姜达远,喷射而出的寒气宛若一条毒蛇,于无形中纠缠住姜达远,在他的身上释放着寒气。
仅仅是一瞬,他的全身都变得凉飕飕的,仿佛置身太平间中。
原本还气势汹汹的姜达远在此时愣住了,他呆呆地望着杨焱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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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对方长着一张清秀端正、毫无彪悍与凶恶可言的脸庞,就在刚刚,这副脸庞也呈现的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神色,不兴半点波澜,不露半分杀气。
转瞬间,一切都变了,一张可比修罗恶鬼、如燎原大火般燃烧着熊熊杀意的面容,撕裂掉原先人畜无害的脸庞,带着淋漓鲜血以及独属于无间地狱的污秽钻了出来。
明明那张脸庞距离自己还有一段距离,自己却感到这张脸庞牢牢贴在自己脸上。
周遭来自于白雪的苍白本该大片大片占据着视野,不知怎的,这些苍白是被剔骨刀剜掉般,以至视野四周湮灭于漆黑之中。
而视野中间,深红色,大片的深红色,正逐渐蔓延开来——直到锋利的枪尖,令一切再度归于虚无的惨白。
姜达远害怕了,他望向杨焱云像一堵大山般压向他,而他的一切,此刻就如同小草般渺小、不堪一击。
“这…这……”
姜达远停止前进,双腿没完没了地打着哆嗦,眼睁睁看着杨焱云冲向自己,连同那道恐怖的锋芒。
瞬间,姜达远想到了逃,想到了抛下一切,扭头就跑,竭尽一切远离眼前的怪物。
他来不及转身,仓促中,他只有举起剑刃试图招架住杨焱云的枪芒。
“砰”的一声巨响,于姜达远耳畔炸开。
在杨焱云冲击下,他的剑不但从他手中脱身,还断了两半,飞出去的断剑险些扎在他的身上。
因他随着这强劲的冲击跌倒在地上,他没有当场毙命。但失去武器,匍匐于雪地,他又能苟活多久?
杨焱云没有显得多么高兴,他的眼里淌出厌烦——这样不堪的对手,到底哪里来的勇气朝他拔剑?
无趣!无趣!作为浪费时间、浪费心情的惩罚,他就再动动手,送此人上路罢!
杨焱云的长枪再一次刺出,就像朝蚊子挥出了巴掌。
姜达远的脑子空空如也,看着长枪再一次刺来,他所能想到的、所能做到的就是躲开、不惜一切的躲开,他一定要活下去!不顾一切的活下去!
第一枪,他躲开了,他像一条烂泥里的泥鳅打着滚,成功躲过这致命一击,多在这世上活了一会儿。
杨焱云淡定地从雪地中抽出枪,轻轻挥动手臂,继续朝姜达远的脑袋刺去。
姜达远又躲开了,翻滚中,他的眼鼻喉耳塞入了不少混杂着污泥的雪,他也统统不管,他只想躲开,再多在这世上活一会儿,他又成功了。
姜达远的拼命挣扎,总算令杨焱云的眉目中闪出一抹厌烦。
杨焱云“嗖”地一刺,定要将此人斩杀。
不知是上天的眷顾还是如何,姜达远还是躲开了。
他被吓得屁滚尿流,如果不是根本顾不上,他已经跪在杨焱云脚下求饶了。
他附着在雪地里,再也直不起身子,还想再一直活在这世上,还想他能够成功……
他再度如愿,但不是因他的敏捷,见到姜达远命将不久,郑既安让张庸赶紧去救援姜达远,自己独自对付两名昭兵。
张庸及时赶来,朝杨焱云挥砍出剑。
见又有敌人攻来,杨焱云燃起了些许兴致,不再管那不堪一击的姜达远,全力应对张庸。
仅仅是一招,张庸便明显感受到眼前敌人的强悍。
自己分明使出全力攻向杨焱云,如同攻向一块铁板般纹丝不动,刀与长枪碰撞角力,两人看似僵持不下,但张庸从杨焱云脸上看不出半点紧张,只有贯穿始终的从容。
“不错!不错!”
角力中,杨焱云微笑着点了点头。
“你比刚刚那家伙好多了,至少还能接我一招。”
“少废话!”
杨焱云蔑视般的淡定令张庸有些发怒,他好歹也是从刀枪里滚出来的,杀过的人绝不算少,眼前这黄毛小子怎敢轻视于他?看招吧!
张庸从角力中挣脱出来,挥舞着刀,趁隙袭向杨焱云,欲将对方拦腰斩断。
对方又是从容一挑,轻松化解掉张庸的攻势。
张庸没有放弃,他拼尽全力,从多个方向展开迅猛而凌厉的攻势,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能将杨焱云斩杀!
他的希望一次次落空。他实在想不通,自己每次攻击,似乎都离斩杀只差毫厘之隔,但当来到这一毫厘时,对方几乎是毫无悬念地化解掉自己一切攻势。
他有点傻了,对方的速度不算无法企及,对方的力量也谈不上碾压,对方又在自己面前展露出数不胜数的破绽。为何自己使出浑身解数,换来的只有轻飘飘的格挡或闪躲?
他只能将原因归结于自己的伤势,使自己每次都差那么一点点。
他不会想到,无论他受伤与否,这份“毫厘之差”都会存在,这正是杨焱云最大的天赋。
他强大的领悟力让他可以周旋任何敌人,摸透对方的一招一式。最后趁敌人疲惫不堪之际,一套猛攻将对方收拾掉。
当然,如若面对完全不堪一战的对手,就不需要这么麻烦,他起手施以猛攻,送对方上路即可。
能跟自己周旋多个回合,杨焱云已经认可了张庸的实力。
而他所能献上的、最为诚挚的敬意,便是拿出全部的激情与实力,将眼前之敌斩杀!
杨焱云越打下去越兴奋、越打下去越强悍。
这时,张庸才清楚地意识到:哪有什么毫厘之差?都不过是眼前年轻人的热身罢了,从他出手即失利那一刻,他就该清楚他根本敌不过眼前的敌人。
自己大概……就要死在这了吧!
想到这一点,张庸于心底长舒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当看到杨焱云身后已经艰难爬起身的姜达远,张庸又有了希望。
眼下杨焱云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要是姜达远趁对方不备,捡起地上的断刃,猛地劈向杨焱云——那他们就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张庸用眼神提醒着姜达远,示意对方赶紧抓住机会,一举克敌!
姜达远注意到了张庸的示意,可他没有动作,他的胆魄与骨气,都被杨焱云刹那间爆发出的恐怖、以及濒死所带来的恐惧碾成渣滓,永久无法修复。
好不容易才站起身,姜达远丝毫没想过配合张庸共击杨焱云。他脑海中的念头只剩下这一个:快逃!趁现在,赶快逃!
姜达远转身就跑,将他的一切远远抛在身后,做了一名名副其实的逃兵。
眼见姜达远逃跑,张庸气得在心底直骂娘。
此时郑既安还在跟那两名昭兵过招,张庸仅能靠自己的力量在杨焱云手下支撑,而他的努力,还是不可避免地走到终点。
“到此为止吧!”
时机已到,杨焱云使出全力,只用一记突刺便破开张庸的招架,力竭的张庸再也无力防御或是闪避,眼睁睁看着游龙般的枪尖直奔自己胸膛……
“唔!”
张庸被一枪贯穿。
杨焱云贯穿张庸后,还将对方高高挑了起来,仰视着对面那濒死的面容,感受对方的鲜血顺枪杆而下,浸透他的双手。
这是他对胜利的宣示,为他的脸上增添一抹得意的笑容。
张庸紧紧抓着对方的枪杆,鲜血正不住地从他的嘴角、伤口处流出,同这苍茫的雪幕一同落下,落在大地上,最终无法于大地残留任何痕迹,悄然得如同从不曾存在过。
就像他那在浓雾中被一刀刺死、无声无息地埋葬于雪原上的儿子。
弥留之时,张庸看向了杨焱云的身后——那里分明有一团亮闪闪、却并不刺眼的白光,他知道,死神就在那里,手握着锁链,等候他的魂灵。
他并不害怕,同样是在那团白光后面,他的儿子、他的儿媳、还有他的孙儿……他所失去的一切,都在那里迎候着他,让他足以了无遗憾地沉入其中。
杨焱云一甩长枪,将张庸的尸体甩到地上,拔出佩刀,割下张庸的首级。
接着,他回过头,看向正死命奔逃着的姜达远,举起长枪,稍一瞄准,投掷而出——长枪利箭般射出,精准命中姜达远的后背,将对方钉在地上。
姜达远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身上破开一个洞,一杆长枪连通着黑洞,出现在自己胸前,无可回转地向他敞开往生的通道。
他就这么死了?
姜达远无法相信这一点,不,他绝不相信这一点。
开什么玩笑啊!他还要建功立业啊!他还等着封妻荫子啊!他还想要……洗刷父亲临阵脱逃时,留下的无尽屈辱,他怎么能死在这里呢?
他哭了,不可抑制地哭了。
死亡的暗潮逐渐将他包裹,他还想挣扎。他努力把从喉咙里涌出的鲜血咽回去,试图拔出钉住他的长枪。
没有任何悬念,他的努力统统失败。
迈着轻快步伐,杨焱云很快就走到他身旁,手起刀落,姜达远人头落地,化作冰冷冷大地上一具冰冷冷的尸体。
“应该差不多了吧?”
杨焱云捡起姜达远的首级,拔出插在对方身体里的长枪,低声喃喃着。
跟着他的两名昭兵是经他检验过的精锐,久经沙场而不死,随便挑出一个都很不好对付,何况是两个?想必战斗已经……
杨焱云回头望去,见郑既安一手提着两颗血淋淋的人头,一手握住被血色染红的铁枪,并用血红双眼狰狞地注视着自己。
杨焱云有些恼了,将手中两颗首级丢在地上,咬着牙,用低沉的声音朝郑既安吼道:
“好啊!敢在我面前杀害我的部下,你怕是不想活了!”
郑既安没有听见杨焱云说的话,他的耳朵也听不见外界任何声音,只剩下嘈杂且巨大的耳鸣声响彻他的大脑,就仿佛一柄电钻钻破他的耳膜。
他不可置信地看到,与他朝夕相处的同伴,就这么成了面前敌将的刀下亡魂,连首级都被割下。
他们连那么多艰难险阻都挺过来了,只要咬着牙把剩下这段路走完,那他们都能平安无事,继续为大宣发光发热。
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一切终究终止,一切皆作泡影。
那些鲜活无比的面容,却在此刻永久地消失、不见……
他知道,自己没能保护好他们,他又蠢又笨又没用,只能眼睁睁看着同伴们被敌人害死……或许这一切本可避免,或许这一切本不会发生……
愤怒、懊悔、痛苦……火红的烙铁,一个接一个烙刻着郑既安的心灵,将他本来温暖如春的心灵融化,从中释放而出的是一头喷着火焰的猛兽。
他作为失败者与背弃者可耻而可憎的活了下来,至少他还有一件可以做的事——为同伴们报仇!
他要为同伴们报仇!张庸、姜达远,这些陪伴他一路走来,给予他无数照拂的同伴们,他要眼前的敌将血债血偿!
他要宰了杨焱云。
“我!誓!杀!汝!”
雷霆般的咆哮从郑既安喉中滚出,无数雪花在这滔天怒火中颤抖不休。
郑既安挥舞着长枪,撕扯着浑身肌肉,以万钧之势直刺杨焱云。
杨焱云颇为不忿地冷哼一声,他单手执枪,于猛烈狂风中巍然屹立,随时迎接敌人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