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听筒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回音的叹息，那声音扭曲失真，却莫名让她感到一丝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千万遍，却又想不起来。然后，一个音节，勉强可以辨认为“周……”之后，便是刺耳的忙音。
几乎在同时，值班室门外的走廊监控屏幕，忽然闪烁了一下。其中一个对准护士站的摄像头画面，短暂地扭曲后，显现出一个模糊的白色身影。那人影背对镜头，微微躬身，正对着护士台上摊开的——赫然是另一份值班表的副本？——做着书写的动作。身影的轮廓，与医院早年档案里“林夜医生”证件照上的白大褂身形，隐约重叠。
“林夜……” 周绾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监控画面只持续了三秒，便恢复了空荡荡走廊的景象。但就在那三秒里，她看到，那模糊身影书写的位置，正是“林夜”签名的那一栏。她似乎写完，缓缓直起身，即将转头的刹那，画面消失了。
是幽灵？是残留的意识？还是……系统的一个程序错误，一个未被完全删除的“过去”？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刑警队长陈默发来的信息，只有一张照片和一句简短的询问。照片是一个物证袋，里面装着一个被打开的精美“凶宅盲盒”，盒子主题是“幽闭病房”，而袋子的标签上，写着最新的死者信息。陈默问：“周医生，你认识这个人吗？或者，最近有没有感觉被跟踪，或者……记忆有不对劲的地方？”
周绾点开照片放大，死者是个年轻男性，死状与盲盒主题“幽闭病房”可怖地吻合。而在照片角落，物证袋边缘露出一角的初步检测报告扫描件上，有一个用红笔标出的数据项：在死者脑部额叶特定区域，检测到微量、高度降解的外源性神经元细胞碎片，经过dna比对，与周绾的线粒体dna序列，存在无法解释的高度同源。
她的dna？在她的身体组织，出现在一个陌生死者的脑子里？这怎么可能？
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她想起刚才涌入脑海的画面，那些从盲盒中爬出的、与她相似的“周绾”，想起张超教授所说的“人格克隆”，想起姐姐涂抹掉的值班表，以及那份值班表如今对自己名字的诡异“吸收”……
“我是谁？” 这个问题从未如此尖锐而恐怖。她是周绾，实习医生。但也许，她只是某个庞大程序运行中，一个意外的、带着瑕疵的副本，代号l0075，体内封存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足以摧毁某些东西的数据。姐姐周晴，或许不是简单的失踪，她的消失，与篡改值班表、与这支量子钢笔、与那个“林夜”，甚至与张超教授的计划，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这支钢笔，此刻正紧紧攥在她汗湿的手心，笔身的震颤与芯片的灼痛，仿佛在催促她，去揭开一层又一层鲜血淋漓的真相。
太平间深处的低鸣依旧规律，与她心跳同步。值班表上，她的名字旁，那朵量子玫瑰的图腾，正幽幽地散发着冷光，仿佛一枚刚刚被激活的密钥。而监控屏幕虽然恢复了正常，但周绾知道，有些东西已经被看见了，有些循环，已经被打破。她不再是那个单纯的、被迫值夜班的实习医生，她成了一个变量，一个错误，一个或许能引爆一切的……漏洞。
她将量子钢笔小心地插回口袋，指尖冰凉。目光再次扫过值班表，扫过那行正在被无形之手补全的“林夜”签名，最后落在自己那不断“生长”的血色名字上。太平间的寂静，不再是空洞的安静，而是充满了无数窃窃私语、低泣哀嚎、以及冰冷机械运转声的、厚重的帷幕。而她，已经站在了帷幕的边缘，下一步，就要踏入那由他人执念、克隆阴谋和数据亡魂构成的、深不见底的黑暗核心。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陈默的信息像一个来自现实世界的微弱锚点，但也带来了更深的疑窦。刑警为何会将死者与自己联系起来？仅仅是dna的巧合，还是陈默也察觉到了什么？他的记忆，是否也像这医院里许多看似正常的表象一样，是可以被“篡改”的？
走廊尽头，隐约传来推车轱辘滚动的声音，由远及近，缓慢而平稳，朝着太平间的方向。这个时间，谁会来？是夜班的护工，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钥匙在锁孔中转动的声音很慢，像是生锈的齿轮在艰难地磨合。周绾屏住呼吸，手电筒的光早已熄灭，她把自己更深地缩进值班桌下的阴影里，手指紧紧攥着那支冰冷的量子钢笔，它震颤的节律与她狂乱的心跳几乎要重叠在一起。
门开了。没有脚步声。
只有一股更浓重的、混合着陈旧血腥和新鲜消毒液的气味，缓慢地弥漫进来。昏黄的台灯光晕边缘，一双沾着泥污的白色护士鞋静静地停在那里。周绾的视线顺着那双鞋向上，是浆洗得有些发硬的护士裙下摆，再往上，被阴影吞噬，看不清脸孔。空气凝滞了，停尸柜的低鸣似乎也在这一刻屏息。
然后，那身影动了。它没有走向值班桌，也没有看向周绾藏身的方向，而是径直朝着墙边那块记录着无数生死的白板——值班表走去。周绾从桌下的缝隙里，能看见那双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抬了起来，手指间夹着一支普通的、医院常用的蓝色圆珠笔。笔尖落在“林夜”那个永恒的空白处，开始移动。没有声音，只有笔尖摩擦塑料白板表面的、细微到令人牙酸的吱吱声。
她在补名字。
周绾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锁骨下的芯片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紧接着是更加剧烈的、与口袋中钢笔同步的震颤，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由内而外地试图撕裂她。她的目光死死锁定那双移动的手，看着那笔划一撇一捺，在“林夜”的位置，写下的却是——“周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