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林夜。是周绾。
两个字写完的瞬间,白板上的所有字迹,那些泛黄的、新旧不一的签名,包括刚刚写上的“周绾”,都像浸了水一样,开始缓慢地晕染、变形,渗透进白板内部,只留下一片湿漉漉的、更深的痕迹。而周绾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仿佛自己的某一部分也被那湿痕吸走了。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拿着钢笔的手——手背上,不知何时浮现出淡青色的、类似条形码的痕迹,与钢笔笔帽上那个“量子玫瑰”的图腾轮廓隐隐吻合。
门外的身影完成了书写,静静站立了片刻,然后,如同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了。门被轻轻带上,锁舌扣合的声音清晰得刺耳。
周绾又等了几分钟,直到那非人的死寂重新沉淀下来,才浑身虚脱地从桌下爬出来。她踉跄着扑到白板前,上面只有水渍,没有任何字迹。但当她伸手触摸“周绾”曾经存在的位置时,指尖传来冰凉的、粘腻的触感,凑近鼻端,是稀释过的福尔马林混合着……很淡的铁锈味。是血。
“别填空白,别接三点钟电话……”老护士的警告在耳边回响。可现在,空白被“填”上了,用她的名字。三点钟……她猛地看向墙上的电子钟,红色数字跳动着:02:58。
停尸柜的低鸣似乎变了调,夹杂进一种新的、有规律的声响。笃。笃笃。笃。像是……指节敲击金属内壁的声音。从3号柜的方向传来。
周绾的心脏狂跳起来。她想起那张“战栗清单”上,关于3号柜的备注只有两个字:慎开。旁边有一个小小的、褪色的血迹般的红点。量子钢笔的震颤达到了新的高峰,笔帽甚至微微发烫。她鬼使神差地,朝着3号柜走去。每靠近一步,敲击声就清晰一分,也愈发急促,仿佛里面的“东西”知道她来了。
她把手放在冰冷的柜门上。柜门的铭牌有些模糊,但依稀能辨出编号和日期。日期是五年前。正是姐姐周晴还在医院,那场导致林夜医生失踪的严重医疗事故发生后不久。
柜门没有上锁。她用力拉开。
没有预想中的尸体。里面只有一些杂物,几本用塑料布包裹着的旧档案袋,以及……一个黑色的、方形的设备,像是某种老式的便携式硬盘,连接线已经腐烂。敲击声在她开门的瞬间就停止了。周绾颤抖着手,拿起最上面的档案袋,塑料布脆裂开来。里面是几份纸质报告,和一些照片。报告是关于五年前那起事故的初步调查,涉及一种实验性神经修复纳米机器人,主刀医生署名:林夜。审批和器材供应负责人:张超。而事故记录护士的签名处,是周晴,但那个签名有细微的、不自然的扭曲,像是后来描上去的。
照片滑落出来。第一张是手术室的无影灯,灯光惨白。第二张是染血的纱布和器械。第三张……周绾的呼吸停止了。那是一张偷拍角度的照片,背景像是医院的废弃物处理间。照片中间,姐姐周晴背对着镜头,正将一支注射器里的液体推进一个医疗废物袋。虽然模糊,但周绾认得姐姐的背影,也认得姐姐总是别在口袋上的那枚卡通护士徽章。照片边缘,半个身影入镜,白大褂,胸牌露出一角——“张……”。
量子钢笔的震颤忽然变成了有节奏的脉冲,仿佛在传递摩尔斯电码。同时,她锁骨下的芯片传来剧烈的烧灼感。她闷哼一声,手中的照片和报告散落。就在这一刻,她的视线与3号柜内壁反射的、模糊扭曲的镜像对上了。镜像里,她的脸在昏光下显得异常苍白,而脖颈侧面,那个淡青色的条形码痕迹正微微发光。更让她血液冻结的是,镜像中,她的身后,似乎静静站着另一个穿着护士服的身影,低垂着头,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
她猛地回头。
身后空无一人。只有值班室惨白的墙壁,和那圈昏黄的台灯光晕。
但柜门内侧的金属板上,除了她惊恐的倒影,渐渐浮现出一些湿漉漉的字迹,像是有人用手指蘸着冷凝水写下的:
“他拿走了错误。我拿走了证据。你拿走了什么,l0075?”
l0075?这是什么编号?
字迹很快模糊消失。周绾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声音强行挤进她的脑海——
——姐姐周晴深夜伏案,用那支量子钢笔在一份复杂的电路图背面快速书写,眼神绝望而决绝,嘴里喃喃:“数据……必须留下……墨水能保存……”
——一个巨大的、充满蓝色液体的圆柱形培养舱,里面悬浮着一个蜷缩的人形,身上插满管线,脖颈处有一个清晰的条形码:l007。
——张超教授(她从未见过他,但此刻无比确信那就是他)站在一个满是屏幕的房间里,屏幕上滚动着无数脑波图谱和人格参数,他微笑着对身边穿着白大褂、面容模糊的“林夜”说:“清除程序需要载体,执念是最完美的燃料。看,这个‘周绾’迭代体,她的恐惧波形多么稳定……”
——无数个相似的、却又有些微妙不同的房间,无数个穿着病号服或护士服、面容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周绾”,在重复着值夜、惊恐、发现、逃亡……的画面,像是一个卡带的恐怖片,不断循环播放。
“啊——!”周绾抱住头,痛苦地蹲下身。这些是记忆?还是被灌输的幻觉?l0075……迭代体……载体……
停尸柜的敲击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从所有柜子里同时传来!密集、杂乱、疯狂,仿佛无数被困的灵魂在同时锤打棺椁。值班室的灯光开始明灭闪烁,在光影交错间,周绾看到白板上的水渍重新汇聚,流淌下来,在地上蜿蜒,竟然组成了新的句子:“时间到了。该你值班了,周绾护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