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晚的活儿已经干完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做完最后几步,把勾的魂儿也稳妥地送到该去的地方,带到下边的城隍庙里去交。
阴阳路上规矩森严,各扫门前雪。
那怪鸟在张家头顶打转,自有张家的祖宗家神、门神灶君去管。
如果这些神明姥爷全都没空的话,陆安生,他一个提着灯笼、替阴司跑腿的走阴人,又哪儿来的这个空闲去管这种事儿呢?那纯粹就是就是自找麻烦。
尤其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东方天际,那浓墨般的夜色,已经大半变白了,按照阴阳界两边天空黑白颜色颠倒的惯例来看,这说明,此时已经快天亮了。
阴阳界虽然是叠在一起的,但是重叠程度是会有差别的。
在午夜这种状态下,阴阳界连接的最为紧密,陆安生现在这个身份这样天生的走阴人,也就可以凭借着这个时段的特殊状态,走入阴间。
然而这样的阴阳路,在鸡鸣前就会变得极不稳定。
滞留的孤魂野鬼会变得焦躁不安,一些潜藏的凶戾存在,也可能趁此机会作乱,袭击本来不敢袭击的,他这种在阴阳之间徘徊的家伙。
所以陆安生收回目光,不再看西街那片盘旋的阴影,和它下方喧闹的人群他紧了紧身上的马褂,把勾魂灯笼往身前又提了提,微弱的光晕勉强驱开前方几尺的黑暗。重新迈开步子,继续往废城隍庙的方向挪去。
虽然他实际上拥有很可怕的道行,可是陆安生的背影,在浓稠的夜色和无数影影绰绰的“东西”中,其实颇为渺小。
不是他太弱,而是天津卫太大,他也许有那个能力去把这些事都管好,但起码也要一件一件的来。
“反正水火会和巡警都已经来了,看这个样子,应该是已经都已经尘埃落定了,白天再去打听打听吧。”他那个时候,这么想着就离开了。
身后,西街的方向,那盘旋的巨大阴影似乎又往下压了压,似乎又要靠近那座大宅子一阵极其轻微听起来不知道是更象怪物还是更象人的怪笑声,被阴阳路上的阴风断断续续地送了过来。
可陆安生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根本没听见。他只是把勾魂灯笼又压低了一点。
接下来,自然就是醒了之后,在早餐店的事儿了:“我就说肯定有机会来接触的吧,都还没有自己去打听呢,直接就告诉我了。”
陆安生缩着脖子,脸上挂着那副招牌的、似笑非笑,看上去有些愣愣的的表情,混在几个同样衣衫槛褛的闲汉堆里。
张府的宅子已经毁坏了大半,但是家底班子还在运行。
管家早就在边上吩咐过了,只要有心的,都可以来帮忙干活,干得够好就有赏钱,就算只是帮两手,中午也会管饭。
这么个说法给了他机会,都不用自己上去攀附,就可以直接混进去,直接上手干活。
“那边儿!那几个!别杵着!去!把东墙根儿那堆烧糊的木头给老子清出去!手脚麻利点!干完活儿管一顿饭呢!”
甚至可能都不用他自己凑过去,一两个耀武扬威的家丁,似乎是打算在张府的大人面前显一显自己的殷勤,冲着他们这边几个人喊着。
“哎!哎!好嘞爷!”
闲汉们一个个应声,陆安生也跟着嘿嘿笑了两声,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混杂着废物的泥水里,朝着那堆焦炭似的木头走去。
他干活的动作专门伪装的笨拙,但是目标可是精准无比,抬手搬起一根焦木,似乎很吃力地晃悠着,眼睛却在伪装之下,精准而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遭。
张府这宅子的阵仗确实挺唬人的,和华乐班子那只有一两进的,临时租借的后台完全不同。他这宅子可有四五进之深,而一进可就是一个院子,多出来好些个房间。
只不过正因为很大,现在烧毁了也就拥有了另外一种意义上的震撼,一座宅子没了,就有了一片建筑倒塌的效果。
断壁残垣之间可以看到各种精致的雕花家具的碎片,各种手柄件,家居古玩,甚至是几间就挨着宅子的,同样被烧掉的店铺当中,各种各样的绸缎绫罗更是数不胜数。
也得亏这个年代,晋商的票号早就已经开满全国,大户人家的家资不全在家里,要不就这么个烧掉大半个宅子的大火,张家这一夜过去,马上就变得一贫如洗了。
陆安生目标明确,进入废墟之后没有多久,眼前的木头他搬到一半,就装着傻原地扔下,给周围帮忙的苦力吓了一跳,差点没抓住手里的东西。
不过看到是他,大家也就没什么反应。
陆安生得以借着这个空档,靠近废宅子更深的位置,直接来到了被烧毁的婚房。
这里的碎砖碎瓦当中,红色的元素最多,好些个没有被烧完的窗花红帐。
陆安生果断地翻了翻这里的门窗残片。
“咔————”搬开一扇巨大的门页之后,巨大的爪痕清淅可见,深深的沟壑,不但把这扇门撕裂,甚至划破了下边的了砖石,这绝不是寻常的什么飞禽走兽能留下的痕迹。
陆安生眨了眨眼,视力强大的金睛废墟之间张开,借着青天白日的阳光,姑且没有被周围人发现。
“线索——线索————”陆安生眼珠子左右一转,很快就发现,有几片异常宽大,几乎有手掌大小边缘带着锯齿状的灰黑色羽毛,半埋在泥水里,被踩来踩去,无人留意。
于是趁着弯腰搬木头的空档,他的手指在泥里一勾,一片羽毛便悄无声息地滑进了他油腻腻的袖口。
刚刚碰到他就发现,这羽毛触手冰凉,带着一股子坟土里才有的阴湿霉味。
“能搞到这个就挺不错的,回去可以配合符录使用。”陆安生思索着,继续观察周围。
因为地方比较大,单单是这一个房间,就不止他一个人在收拾,还有几个其他的苦力:“这么大一片儿都烧没了,这火————也太凶了点。”
旁边一个老苦力抹着汗,低声跟同伴念叨:“可不是吗?水火会的老把头都说邪性,那火苗子蓝汪汪的,水泼上去嗤嗤响,跟浇了油似的。”
“昨晚上那动静更吓人!我还老听见鸟叫,像磨牙,跟从骨头缝里钻出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