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城隍庙后殿那点残存的阴冷气儿还没散尽,陆安生就揣着双手,拖着露脚趾的破鞋,晃悠到了西街张府。
刚才在早餐铺子里面,听了那些脚夫绘声绘色的描述,陆安生已经对昨晚发生的事情有了一个清淅的认知。
可是说一千道一万,听得再多,还是不如到现场来亲自观察一下看得明白。
昨夜的冲天红光和凄厉惨叫仿佛还在空气里打旋儿,如今,这断壁残垣之间却只剩下一片狼借的焦黑。
呛人的烟灰味儿混着木头烧糊的焦臭,弥漫在清晨湿冷的空气里。
两边立了两座石狮子的台阶之上,高大的府邸大门塌了半边,焦黑的木料歪斜地杵着,像被啃剩的骨头。
院里院外,一片忙乱,几个干苦力的汉子,穿着粗布的马褂,在用挠钩扒拉着冒烟的残垣断壁,收拾残局。
昨天晚上水火会带着水龙过来喷过的地方,木碎石块混合着黑灰,结成了混乱的泥土,泥泞不堪。
被张家的人临时喊来帮忙收拾残局的街坊苦力,就是踩着这些泥,吆喝着往外抬着烧得不成样子的家具残骸和熏得黑的瓦砾。
从这儿往后望一望,大半个宅子都烧没了,不由的让陆安生想起来,昨天晚上看见的情景。
昨夜里,勾了李玉楼的魂魄之后,陆安生就开始果断的往城隍庙赶。
说到底他是在用魂魄状态,移动职责也只是勾魂,一个晚上大半的时间,也已经用在华乐班子里了,陆安生自然没有那个兴趣在阴间的天津卫探索多久。
灯笼里的绿火苗颤巍巍的,勉强照亮陆爷脚下三尺见方的青石板路。天津卫的阴间路,从来就不是坦途。
两旁影影绰绰,挤满了赶路的“东西”。有缺了半个脑袋还挎着菜篮子的老妪,有浑身湿透滴答着河水的影子,还有拖着长长锁链、面目模糊的黑差役。
陆安生一手提着那盏碧幽幽的勾魂灯笼,一手我抓着准备带回去复命的批票,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挪。
灯笼的光晕之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耳朵里面全都是了窸窸窣窣的低语和不成调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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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安生却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一般在别的副本,各种百鬼夜行,邪神降世的场面见多了,这些玩意儿跟街边野狗差不多,只要不挡陆安生路,谁管它们在阴影里嚼什么。
不过,绕路走回来,快到西街口时,一阵格外阴冷的风,打着旋儿扑来,吹得灯笼里的火苗猛地一矮。
陆安生紧了紧握着灯杆的手,回了回神:“有东西来了?”
生魂毕竟是生魂,还保留了些许活人的感官,所以陆安生闻见,风里裹着一股奇异的味道。
不是寻常的尸腐气,倒象是办喜事儿用的花香烛,混进了什么东西烧焦的糊味,还掺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羽毛烧焦的味道?
拥有辩臭的他,判断气味来源不要太轻松,于是他停下脚步,眼珠难得地朝风来的方向,那是几百米之外的西街深处望了望。
他发现,那边有满地的鞭炮红纸,完事一座张灯结彩的那户大宅子。
然而这宅子虽然布置得很喜庆,此时,却已经是焦黑一片。
那边的阳间,一个又一个穿着长袍的富贵人家,还有家里的仆人家丁,冲着已经被火肆虐过一遍的大宅子,哭天喊地。
水火会那帮供奉火德星君的壮汉,绑着红绳子或者红布条,抓着长长的水龙,从附近的水泵水阀里面抽水,用长长的刀钩翻着破碎的建筑里头的东西。
甚至除了这些人之外,还有几个巡警在忙里忙外。
陆安生一下就看明白了情况,这是新婚之夜,家里着火了:“这个年代的天津城里,也就只有这种大户,人家连救个火都能让巡警来帮忙————”
这火似乎已经烧得接近尾声,水火会的那帮人大半都打着赤膊,但是毕竟都是拜火神的,一个个都不怕火,给他们小半夜时间,早就把整个宅子的火都给灭了。
陆安生在戏班子后台费了这一夜的大半时间,这个时候早就没什么事可做了。
不过事情看似是尘埃落定,陆安生的生魂视觉就这么一抬头,却就见到,就在几条街外的夜空中,似乎有一片比夜色更浓重的阴影在盘旋。
那东西飞得极高,轮廓在极为稀疏的阳界的星月,和远处张家宅子透出的微弱红光映衬下,显得巨大而模糊,象一片不祥的乌云。
不过就算没有赐福之身的加持,陆安生的眼力,在这阴阳道上,也比鹰隼还利。他看得清清楚楚,那个飘在上空的东西,绝不是云。
它的身躯活动轨迹象是鸟类,忽上忽下的,有着翅膀扇动的轨迹,阴影盘旋的位置,正是张府的上方。
陆安生的眉头皱了一下:“虽然说阴阳界能互相干扰的事儿比较少,但是就这么看的话,傻子也能看出来这玩意儿和这场火灾脱不了关系啊。”
他没有什么老茧,但是十分结实的手指,在灯笼杆上轻轻敲了敲。
灯笼里的绿火苗似乎感应到什么,不安地跳跃了几下。
“啧————”虽然知道这东西不对劲,但那个时候他没有多关注阴阳路上哪儿哪儿没有点儿不对劲的玩意儿,怪鸟?邪祟?讲真的,就这种东西吧,和他之前那几个副本当中碰到的东西相比,真算不上有多稀奇古怪。
这么大一个天津卫,这么多徘徊在阴间的邪祟,有那么一两个出来打食,不要太正常。
不过说起来,张家那宅子为了办这么一场喜事儿,不知道花了多少金银老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在望气术看来,这整座宅子基本上可以说是红光罩顶,喜气冲天。
这其中有一部分是没浇灭的火气,但大部分是喜气。
除了喜气之外,还有十分浓重的人气,这说明这宅子现在正是阳火最旺的时候,寻常小鬼避之唯恐不及。
这种情况下,敢去触霉头的,要么是蠢到家的新死鬼,要么就是道行不低的硬茬子,很有可能是三十年往上的大鬼。
看那盘旋的姿态,和那股子隔着几条街都能嗅到的邪性,多半是后者。
不过,这跟他陆安生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