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生冲着他出示了一下手中的勾魂批票:“李玉楼,该走了。”
李玉楼的灵魂依旧很迷茫,原地转了转头似乎在判断着周围的状况。
他眼里带着些古怪的神色,不知是为自己当初惨死而哀,还是为眼前这个姑且可以称作他师父的人而唏嘘。
还没等他怎么活动,勾魂的批票就吸引着他,被勾魂灯笼散发出来的柔和光芒笼罩住,李玉楼的魂魄就这么缓慢的被吸纳了进去,消失在了原地。
“刀啊——班子的运啊————”班主瘫软在地,已经受了不少暗伤的双手颤斗着垂在两边。
他望着满地狼借的宝刀碎片,毕生的寄托、扭曲的骄傲,在陆安生一拳之下,彻底化为乌有
陆安生上下打量了一下,大概判断着:“刚才靠着酒劲儿,还有自己的情绪,硬生生承受了这么多煞气,结果状态消失的这么突然,估计冲击不小。”
煞气这东西是双刃剑,陆安生刚刚获得的时候也这样,根本不能多用,只是他后来提升的快,很快就把副作用弥补了。
“调整不好得半疯啊————”陆安生摇了摇头,不过完全没有管这事儿的意思,提着灯笼就这么走了,他不再看地上失魂落魄的班主一眼。
他提着灯笼,引着李玉楼的魂魄,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穿过墙壁,然后扯下了几张符纸。
陆安生随手甩了甩,那已经发挥了许久效果的符,直接化为了灰烬,缓缓地飘落在院子之中。
这当然是他提前做的准备,勾魂是勾魂,他想不被人发现,这一个院子的戏子基本上都不可能注意到他来过。
但是他早就料到进门之后可能会有一场冲突,就提前贴了这个东西在屋子外面。
环顾院里院外一圈,果然还是寂静无声。
陆安生就这么提着灯笼,融入了子夜冰冷的黑暗中。
这个院子里面,只留下满地狼借的碎片,和一个神神叨叨的老头。
“这是————哪家的怨鬼替他回来报仇了?”老班主望着面前的刀,脸上的肌肉猛地抽搐,眼中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慌乱。
“不——不怪我——”他用力摇头,声音又急又尖,更象是在说服自己:“是李玉楼你自己学艺不精,功夫没练到家,连把刀都拿不稳,还要成名角儿?呸!————”
“怨谁啊————怨谁?!刀重了点你就接不住?我那几十斤的石锁白给你练的吗,废物————”
他在屋子里呢喃着,但是再也没有人来管他了,他的怀里,也再也没有那把让他拥有古怪安全感的青龙刀了。
7月多,接近三伏天,这个时候,就算是天津卫,就算现在是早上,那日头也毒得很,甚至能让钟情于早点的天津人,都胃口低的少扒拉两口嘎巴菜。
火神庙街警察署,这里曾经因为天津卫的火神庙总庙而闻名,现在街还叫这个名字,庙却已经改换了门庭。
火神庙在天津卫可算是一大奇景,明明是九河下梢,这里的人拜火神,却比乡下人拜土地还勤,有的时候换条街,就能看到另外一座火神庙。
甚至就连火神正体,也是众说纷纭,有火德星君,有火部的天尊,甚至有哪——
咤。
民间还有专门的水火会,相当于这个年代的消防局,全是火神的信徒。确实干实事,但是说来好笑,每次去救火之前,他们必得先上供请示火神爷。
这火神庙街的这一座,就是火神的祖庙,不过时过境迁,到了民国,当初那遗老遗少一个个的都不管用了,这火神也都连带着没了行市。
总督府搬进了过去的衙门,警察署,则就设在昔日香火鼎盛的火神庙正殿里。
这里的神象早被请走,送去别的地方供奉,只留下空空的神龛,和墙上烟熏火燎的模糊壁画。
几根粗木梁柱支撑着挑高的屋顶,阳光从破瓦洞里漏下来,在布满灰尘的青砖地上投下几道光柱,光柱里浮尘乱舞。
不大的外勤房,空气里混杂着劣质烟草味、汗酸味、旧木头霉味,还有角落里铁皮炉子上烤红薯的焦香。连带着隔夜剩饭的馊味混在一起,熏得人脑仁疼。
几个穿着洗得发白、带着汗硷的黑色号坎的巡警,正歪七扭八地靠在长条板凳上。
有的打盹,有的抠脚,有的凑在一起用油光发亮的纸牌消磨时间,玩儿半天,也就是几枚铜子来回倒腾。
也就是在这时,门“哐当”一声被推开,带进一股热浪和尘土气。
“回来了?张四爷。”
一个塌鼻梁的年轻巡警被吓了一跳,抬起头看了一眼,却马上又平静了下去,懒洋洋地招呼一声,顺手柄牌往破桌子上一扔。
“那戏班子的事儿有谱了没?听说那角儿摔得可够惨,脑浆子都出来了?”
“我也听说了,明明是个有些把式在手的,一翻身就能蹦三四迈克尔,在台上唱的好好的,还耍大刀呢,说落下来就落下来了,怪邪乎的。
另一个正抠脚的年轻巡警听着他们的讨论,抬起头,嬉皮笑脸道:“我还听说,那班主抱着把破刀,还差点疯了?真邪乎嘿!”
门口那个刚进来的,被他们询问的人个子不高,但身子精悍,一身号坎穿得板板正正。
腰带上,左右各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枪套,里面沉甸甸地装着两把擦得锃亮的匣子炮。
这玩意儿,在这个时候可是稀罕物件,毕竟是德国来的进口玩意儿,而且虽然是手枪,在这个年代也算是上好的军火,寻常人就算有钱,也是连一把都难搞到。
他这手上攥了两把,一个人的火力,可就比他周围这帮还要拉不时卡壳的大栓儿的伙计要强。
不过就算这是经常称呼高一辈儿,手艺人也能成爷的天津卫,这人儿也完全能当得上周围这些人一句张四爷,能有这么两把枪,全靠自己的实力。
“张四鸽,回来了?”桌岸那边儿,一个正抽着自制卷烟的卷胡子老巡警抬了抬帽子,语气和神态稍微正经点的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