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元旦,算上去年在君士坦丁堡围城营地中度过的那一次,这是拉斯洛在东方过的第二个年了。
为了庆祝十字军的胜利,以及东帝国的重建,拉斯洛在穆罕默德二世修建的新皇宫里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晚宴。
这所皇宫在很久以后才会有一个新名字,托普卡帕宫,也就是大炮宫
不得不说奥斯曼人在起名字这方面多少是有些鬼才的。
当然,这座宫殿此前还没有一个确切的名字,大家都只以新皇宫称呼,直到最近拉斯洛才大手一挥,将其改名为哈布斯堡宫,用以纪念过去两年间发生的大征服。
至于为什么选在这座宫殿举行宴会,当然是因为包括拉斯洛居住的布雷契奈宫在内的其他宫殿都承受了不同程度的毁坏,一些正在重建,另一些则直接废弃,都不适合作为宴会场地使用。
虽说这座城市仍在重建之中,且这项繁重的工作恐怕将会持续多年,但就物资而言君士坦丁堡并不匮乏,相反,比之以往要更加充盈。
热那亚人从北方,从他们在黑海北岸的殖民地为参加宴会的宾客们运来了松露、鱼子酱之类昂贵的食物,威尼斯人则从东方为他们运来香料,以使食物变得更加“美味”。
由于是冬天,蔬菜非常难以获取,因此宴会上只提供了少量的腌制的卷心菜,这算是这场完全东方式的宴会上,少有的代表日耳曼特色的菜品。
有人说日耳曼人制作酸菜的技艺可以追朔至古罗马时代,也有人说是蒙古人带来了这项技术。
不管怎么样,在没有反季节蔬菜的时代,这是人们在冬天食用蔬菜的唯一手段。
而作为主菜的肉类及鱼类则因为城市周边农业快速发展的缘故而供应充足,拉斯洛甚至还品尝了一些东罗马特色菜系中的贝类和鱿鱼等菜品,虽然仍不能使他的舌头和胃感到满足,但不管怎么说已经比作为美食荒漠的奥地利要好太多了。
除此之外,君士坦丁堡的市民们研究出来的各式各样的面包、奶酪,以及一些具有奥斯曼风味的汤食和饭食也被端上了餐桌。
当然,宴会中还有两样最重要的东西,从希腊海岸运来的橄榄油被拿来烹饪食物,而从比提尼亚运来的葡萄酒则用以招待皇帝的客人。
人们端坐在长方形的宴会桌旁,使用刀叉尽量保持着优雅的姿态享用诱人的食物,如果不考虑他们那五花八门,明显带欧陆各国特色的装扮,没准真会让人误以为这是一群罗马人正在享受欢宴带来的满足感。
倒是拉斯洛自己,也许是入乡随俗,也许是心血来潮,居然真的穿上了一身以金线装饰的紫袍来参加这场宴会,并因此收获了许多宾客的赞叹。
不管怎么说,大家一起坐在君士坦丁堡的宫殿里,就好象自身也沾染上了“文明”的罗马的习气,因而变得风度翩翩起来。
罗马,这个词就是有这么大的魔力,起码到目前为止是这样。
从查理大帝,到奥托大帝,再到拉斯洛,似乎他们终其一生所追寻的不过是过去那一抹荣光的馀晖罢了。
不过,拉斯洛心里很清楚事实并非如此,罗马已经不复存在,未来他的帝国能达到何种辉煌,靠的也不过是他的双手,还有那些相信和支持他的人。
他的视线扫过长桌两旁,这里坐着的是帝国的大臣们,十字军贵族中最显赫的那几位,本土贵族的代表,西方各国派驻君士坦丁堡的使节,还有教会方面的人员。
除了市民、农民和异教徒的代表外,帝国的其他各个势力群体基本上都在这里了,他们就是拉斯洛统治这个东方帝国的助力。
拉斯洛对他们唯一的期待,就是当他远离东方帝国时,这些家伙能够安分守己,既不要心怀不轨、犯上作乱,也不要过分压迫百姓,激起民变。
只要帝国能够维持一段长久的和平与稳定,十字军征服者对此地的统治根基就会逐渐完善稳固,到那时他便不必再象这样不得不带领重兵亲自坐镇君士坦丁堡了。
现在东方的情况暂时可以称得上安定,奥斯曼人麻烦不断,詹达尔、卡拉曼这两个伊斯兰国家都没有与他为敌的打算,他们对奥斯曼人怀有更加深刻的仇恨。
有圣乔治骑士团和医院骑士团替他镇守小亚细亚边区,只要巴尔干这边不出现昏头的家伙来扰乱秩序,战争恐怕很长时间都不会降临到巴尔干的土地上。
实话说拉斯洛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能够让整个巴尔干火药桶安定下来,这让他心里还挺有成就感的。
不过,还有一个不安定因素—一失去了斯坎德培的阿尔巴尼亚联盟,如今这个勉强靠斯坎德培个人威望粘合起来的联盟已经彻底碎了一地,五六个军阀,十几座海岸城市互相攻伐吞并,在失去奥斯曼人的威胁后他们马上对身旁的同胞露出了獠牙。
所有人都希望继承斯坎德培的遗产,将整个阿尔巴尼亚国家统合成一个完整的王国。
可惜,这只不过是一场菜鸡互啄的大混战,在拉斯洛看来只觉得相当可笑。
在返回西方之前,他得找个机会把这最后一点容易破坏巴尔干稳定的因素给解决才行。
心中打定主意,拉斯洛突然看到坐在自己右手边的腓特烈已经放下了刀叉,露出一脸满足的表情。
“腓特烈叔叔,难道是这些菜不合你的胃口?”
“不,陛下,这些菜很好,只不过我年纪大了,所以吃不了这么多美味的食物,而且这些食物里放了很多油、盐和香料,我还是喜欢吃的清淡一些。”
腓特烈连忙摆手解释道。
他今年已经五十四岁了,在这个年代足以称得上一声“长者”,而且他的身体还很健康,几乎没有生过什么大病,每天精神也非常饱满。
拉斯洛大概有些明白历史上腓特烈是怎么在奥地利连年战争,国土尽数沦丧,自身流离失所的巨大压力之下生生挺到78岁的了。
腓特烈的爱好不再于口腹之欲,华服之美,比起这些他更追求精神世界的满足。
所以,他才会无比痴迷于占星术,而且热衷于编造哈布斯堡家族的历史,使他们这个家族的统治成为人们公认的天命所归。
以腓特烈如今惬意的生活,拉斯洛怀疑自己这位叔叔很可能活到80岁以上,没准拉斯洛自己都熬不过他。
“看来叔叔你对于养生之道也有不少研究,那么,陪我喝一杯吧。
拉斯洛举起酒杯,与腓特烈相碰,互道一声祝贺后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这葡萄酒香气浓郁,甜蜜浓稠如蜂蜜,口感清爽,回味悠长。
“这就是比提尼亚葡萄酒中最上等的,专供东罗马皇族享用的美酒吗?尝起来确实比那所谓“淡如水”的劣等葡萄酒要好喝很多。”
“的确是珍品,陛下。”
一旁的侍女抱着小型的双耳瓶,为这对叔侄又斟满一杯美酒。
“可惜这酒产量实在太少了,要是在两百年前,我们大可以畅饮这等美酒,可惜穆斯林们并不懂得葡萄酒的美味,所以奥斯曼素檀下令摧毁了比提尼亚的绝大部分葡萄酒庄园。
现在我们喝的这些酒还是大军攻陷尼西亚时所缴获的战利品,由那附近的基督徒酿制的、专供那些不守戒律的奥斯曼高官们秘密享用的美酒。”
“看来,即便是最严苛的教条也不能约束所有人。”
腓特烈对于这则趣闻挺感兴趣,他与穆斯林们接触不多,但却听说那是一个极端克制欲望的群体,现在看来事实也不尽然如此。
这就象是吃猪肉,你只要坚称自己吃的是牛肉或者羊肉,那就不算破戒,喝酒与喝水也是一样的道理。
“穆罕默德二世在攻占了君士坦丁堡后,也曾下令关闭一些种植葡萄的庄园,不过很快他又重新开启了这些生产美酒的作坊。
至于原因嘛,当然是为了赚钱,穆斯林们不喝酒,但是非穆斯林却没有这样的限制,尤其是基督徒几乎离了葡萄酒就活不了。
根据近些年奥斯曼人的财政报表,君士坦丁堡的各种商品附加税中,橄榄油和葡萄酒贡献的税收是最多的。”
拉斯洛舔了舔嘴唇,不知道是在回味刚刚入口的美酒,还是在眼馋葡萄酒贸易所能带来的利润。
“这倒也不奇怪,陛下,想想您在奥地利时,如果需要贷款,最好的抵押物是什么?”
腓特烈微微一笑,向拉斯洛问道。
“抵押物地产?不对,地产需要维护和经营,并不是很吃香,税收是了,盐税和葡萄酒附加税是商人们最喜欢的抵押物。”
拉斯洛回想起自己从前达成过的数不清的交易,马上就发现了规律。
盐和葡萄酒这两样几乎可以称作必须品的商品,产量又摆在那里,是绝对稳定的税源。
有些君主在急需现钱的情况下,会将某些盐矿或者葡萄酒产地的映射商品附加税抵押给债主,后者则可以借此机会大赚一笔。
在拉斯洛的印象中,先皇阿尔布雷希特二世就曾欠下三万弗罗林的债务,对象是当时的匈牙利王国大法官。
这笔钱后来以维也纳周边两年的葡萄酒税抵偿,那位大法官借此赚的盆满钵满,还顺带沉重打击了维也纳周边的葡萄酒产业。
此外,拉斯洛几年前授予维尔茨堡大主教的金关税特权也是针对葡萄酒的。
凡是在特定地点产出的葡萄酒,每六桶就得缴纳一枚弗罗林的税款,这一度引发了法兰克尼亚大区的严重骚乱,不过拉斯洛当时并不怎么在意这事,他只在乎维尔茨堡大主教每年分给他的三千弗罗林。
现在想想,当时见钱眼开确实是不应该啊,拉斯洛感觉自己似乎已经开始滥用自己作为皇帝的权利牟取利益了,今后得引以为戒。
他的心态在加冕为拉丁帝国皇帝后,已经发生了一些改变。
现在,西帝国已经不再是任他予取予求的工具了,他打算尝试一把,试着成为一位真正的皇帝—尽管他已经是了,但不防碍他继续扩大自己的权柄。
也许有一天,他真能够统治从北海至黑海之间的广阔地域,也不知道人们会不会将他的帝国称为第三罗马
扯远了,拉斯洛的注意力回到了葡萄酒的问题上。
“此前我就反复强调,必须增加国家整体的收入,而非一味地压榨民众的财富,那么发展各类产业就成了当下的第一要务。
既然短时间内大家都找不到什么好的目标,那就试着重建比提尼亚的葡萄酒产业吧,在布尔萨,在尼西亚,重新创建起享誉世界的葡萄酒庄园,不仅供应君士坦丁堡的市民所需,还要通过四通八达的航路销往地中海各地,为帝国创造更多的收入。
国库有了钱,行政体系就得以维系,军队就有了保障,帝国必定走向繁荣。”
拉斯洛目光灼灼地望向腓特烈,他反正已经打算返回西部领地了,那么这项重担自然要落在咱们东帝国的摄政王腓特烈头上。
“陛下,我会重点关注此事,只不过比提尼亚归属东部边区管辖,在那里发展产业的话,是不是有些风险
,,“不必担心,相信我,奥斯曼人没机会卷土重来。而且,比提尼亚是君士坦丁堡门户,没那么容易失陷。”
“那好吧。说到葡萄酒,热那亚人和威尼斯人已经控制了君士坦丁堡大半的酒馆产业,双方都在寻求这方面的商业特权,您看
“哼,哪来那么多特权给他们。当年威尼斯人从科穆宁王朝那里拿了那么多经营特权,其中就包括酒馆免税权吧?结果呢,在君士坦丁堡市民狂怒的暴乱中毁于一旦。
我不能干这种事,热那亚人在加拉塔经营的产业怎么搞我都不会管,但是热那亚人和威尼斯人只要在君士坦丁堡内经商,那就得按规矩老实缴税,公平竞争。”
“那我就这样回复两方的使者了?”
“恩,我们要经营葡萄酒庄园,就不可避免地要进军君士坦丁堡的酒馆行业,到时候免不了要与那些精明的意大利商人们竞争如果到时候拼不过他们,你可得想些聪明的小办法来保住本地商人的利益。”
拉斯洛朝腓特烈眨了眨眼,他相信自己这位叔叔肯定能想到一些办法。
“这”腓特烈很想问问拉斯洛是不是故意为难自己,不过他最后还是点头说道,“我会想办法的。”
一个帝国的政府想要对付势单力孤的外地商人,这并不是什么难事,而且热那亚和威尼斯,充其量只能算是皇帝养的两条会互相撕咬的小狗,倒也不必在意太多的外交影响。
这样一想,腓特烈马上又放松下来。
商定好事情以后,拉斯洛又看向杯中香气浓郁的美酒,在心里暗暗将其与产自勃艮第、托斯卡纳和奥地利本土的酒水对比,发现还是勃艮第的酒最好喝。
毕竟那位富甲一方的勃艮第前公爵【好人】菲利普三世这一生最出名的爱好就两个,大炮和美酒,他为此专门投入了大量的金钱,自然也取得了相应的回报。
勃艮第啊勃艮第拉斯洛的眼神渐渐变得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