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君士坦丁堡在巅峰时期人口曾达到百万级别。
这大抵是一个谣言,拉斯洛很难想象封建时代能够出现如此规模的庞大城市除了遥远东方那幅员潦阔的庞大帝国,显然多灾多难的东罗马帝国没有这样的底蕴和实力。
不过,藏于君士坦丁堡的多数历史文献都声称最迟到12世纪,君士坦丁堡依然有四十万人口。
对于这一点,拉斯洛倒是没有太多的怀疑。
因为曾经,城市的边界的确逼近过狄奥多西墙,只不过昔日千舟万乘的强大帝国转眼间只馀下焦土片瓦,大量城区因为长期无人居住而荒废,后来被人拆除并变为农业用地。
一切浩劫的起点,便是那场充满罪恶的第四次十字军东征。
不得不说,在去城市化这方面,十字军若是称第二,恐怕没人敢称第一。
攻陷城市后,他们只用了两把大火就将君士坦丁堡超过三分之一的城区化为乌有。
给他们一个统治君士坦丁堡的机会,他们能够在五十年的时间里让这座城市的人口降低至破城前的十分之一。
后来的君士坦丁堡再未从十字军的阴影中恢复,直到迎来一场新的浩劫—
奥斯曼人攻克了此城。
出乎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的一点是,被奥斯曼人统治的君士坦丁堡明显在快速恢复往日的繁荣。
多的不说,城市的边界的确有明显的扩展痕迹,而且城内的诸多建筑也得到了妥善的修复一一当拉斯洛带着十字军攻入城内时,这些地方又遭到了新的损坏。
好在一些重要的位置,拉斯洛提前派亲兵保护,才免于遭受严重的毁坏。
就比如他刚刚参观完的,已经接近改造完成的圣索菲亚大教堂,尽管他已经看过好几遍了,但每一次来都会感到震撼。
此后,他又陆续参观了业已荒废的竞技场,还有两座尚未完工,却也没有人继续施工的宫殿。
其中一座位于君士坦丁堡大皇宫的旧址之上,奥斯曼人称其为旧皇宫,只不过工程进度太慢,在这座城市陷落之时,这里遗留的东罗马古建筑尚未拆除完毕,新的宫殿也没有开始动工。
相比之下,位于萨拉基里奥海岬的新皇宫已经完成了大半,甚至一度成为素檀的居所,后来则被让给了素檀的儿子居住。
这座宫殿坐落在金角湾与马尔马拉海夹成的半岛尖端,而且位于高处,在宫殿的很多位置都可以将金角湾、博斯普鲁斯海峡和马尔马拉海的景象一览无馀。
据说这里曾是君士坦丁堡最古老的卫城所在地,其历史可以追朔至希腊时代。
站在临近海岸的五号花园的楼亭之中,即便是拉斯洛也不得不感叹一句穆罕默德二世的眼光确实不错。
这里是附近城区和海岸的最高点,站在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城市和海洋的风景,令人心潮澎湃。
在君士坦丁堡陷落后,穆罕默德二世便下令建造这座宫殿作为自己的居所,如今却便宜了拉斯洛。
不得不说,穆罕默德的品味倒是与过去那些十字军君主们类似—他们都喜欢临近海洋的皇宫。
奥斯曼帝国和过去的拉丁帝国,两国君主的寝宫都在马尔马拉海墙边缘,其中拉丁帝国皇帝居住的牛狮宫甚至与海墙的一部分融合,外面还连接着一座皇帝专用的港口。
这两座靠近海洋的宫殿拉斯洛都挺喜欢的,相比起来,他现在居住的布雷契奈宫虽然最为安全,却也最为朴实无华,甚至可以称得上简陋。
毕竟,布雷契奈宫的规模几乎是这几个宫殿群中最小的,而且坐落在城内最险要的高地,一面靠近金角湾,另一面是坚实的布雷契奈城墙,防御起来也比靠近大海的宫殿简单许多。
唯一令人悲伤的是,在过去两次君士坦丁堡陷落之时,布雷契奈城墙都是最先被攻破的。
这直接导致那附近的一片宫殿群中仅有紫衣贵族宫得以保全,宫殿主体则遭受了不小的损害,至于紧挨宫殿的圣玛丽大教堂则早已被付之一炬。
即便经过腓特烈的精心营建,布雷契奈宫也很难担得起皇帝寝宫的重任,尤其是拉斯洛这样一位皇帝。
不过,在仔细斟酌一番后,拉斯洛最终还是压下了迁居的心思。
这君士坦丁堡都已经衰败成这副样子了,拉斯洛在城中游荡时仍然走几步就能看到旧时的宫殿楼台,或是其他为满足皇帝的虚荣而建造的,平白消耗民力的宫室。
似乎每一朝的君主都希望在君士坦丁堡留下自己的痕迹,在使用八百年的大皇宫因为没钱维护而被废弃后,科穆宁王朝、拉丁帝国、巴列奥略王朝和奥斯曼帝国的君主将皇室的居所搬来搬去,然后又大兴土木,大概是为了宣告新王朝的创建,搞得好象这样做能够赢得民众的拥戴似的。
拉斯洛现在已经不需要这样的手段来确立自己的威严了,因而自然对此嗤之以鼻。
但退一步来讲,穆罕默德二世的宫殿主体部分已经建成了,拉斯洛记得自己那老叔腓特烈对于这座宫殿可是眼馋很久了,此前曾申请将帝国的中央政府和办公场所设置在这间宫殿里。
拉斯洛也没有多想就同意了,毕竟建都建好了,总不能又给它拆了吧?
那得多浪费啊。
除了穆罕默德二世亲自设计和下令修建的新皇宫,剩下的宫殿修复工程都被拉斯洛叫停。
在已经拆除了一大半的君士坦丁堡大皇宫遗址旁,拉斯洛见到了被他召来的贝萨里翁总主教。
“陛下,听说您找我?”
这几天贝萨里翁都快忙的脚不沾地了,他名为帝国大法官,实际上行使的几乎是宰相的职权。
他不仅要负责处理首都及全国各处上诉的司法事务,现在还要主导完善帝国的行政系统,这对一个年近七旬的长者来说可不是轻松的工作。
本来后面那份工作应该是由宫廷总管和掌玺大臣来完成的,但是让两个奥地利人来选拔官吏治理东方帝国,拉斯洛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毕竟,这俩人行事几乎不可避免地带有偏向性,一个不好就容易引起各方势力的不满,让问题变得更加棘手。
最后,这份重担还是落在了东西方文化交融的终极产物,归化的希腊人贝萨里翁肩上。
“总主教,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拉斯洛看到贝萨里翁一脸疲惫的模样,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为陛下效劳是老臣的荣幸,只是不知陛下找我是有何事,眼下西部还有几个州的官吏选任没有完成,如果事情不是很紧急的话
”
“恩,我眼下有一个打算,也与你正在完成的工作有关。关于君士坦丁堡大学,你有多少了解?
“6
“君士坦丁堡大学啊
贝萨里翁露出怀念的神情。
在他的青年时代,他离开特拉布宗,前来君士坦丁堡求学之时,便是在那所延续千年的帝国最高学府中习得了诸多教法相关的知识,也是在这里第一次接触到了古希腊先贤们的思想。
听到皇帝提到这所学校,贝萨里翁哪还能不明白皇帝的心思,他为此感到振奋和鼓舞。
“这所大学曾经是东罗马帝国最重要的法律人才培养基地,它通过一套完善的体系选拔有才之人,使他们在法治事业中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很遗撼,第四次十字军东征摧毁了这所学校,也摧毁了帝国的教育和人才培养体系,不过大学倒是通过转变为宗教程院的方法保住了火种。
在巴列奥略家族统治时代,大学得到恢复,虽然师资力量和教育资源已大不如前,但依旧是一所优秀的大学,直到奥斯曼人破城
他们彻底摧毁了君士坦丁堡大学,并将其改组转化为了法尔纳正教程院,所有在奥斯曼人治下的希腊人和保加利亚人的名门子弟都被送到那所学院里学习,这些学生中有不少人在奥斯曼帝国的官僚体系中占有一席之地。
在您的大军攻破城市后,那所学校也不幸在战乱中遭到毁坏,如今已不复存在。”
听到贝萨里翁略有些伤感的讲述,拉斯洛也不由感到有些唏嘘。
君士坦丁堡大学吸收了雅典学院的遗产,传承千年屹立不倒,可惜最终还是没有逃过战火的摧残。
现在,新的帝国已经创建,那么一所与之相配的大学怎么能没有呢?
仔细想想,眼下正在筹建的行政体系中,官吏的选任多半依靠特任、举荐、
委任和选举。
除了拉斯洛看重的少部分能力出众的人才外,馀下大部分官吏基本都是靠着一张庞大的人脉关系网络出现在他眼前的。
一些人是靠着贝萨里翁,或是其他朝中大臣的门路,剩下的则由地方举荐,或者来自十字军领主群体。
他们中大多数人都是资质平平,即便是一些勉强读写的家伙,只要仗着背后势力支持,也能来混上个一官半职。
换而言之,现在的帝国行政体系几乎可以称得上恩庇制的天堂,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果一直沿用此类办法,一旦拉斯洛远离君士坦丁堡时日过久,整个系统将不可避免地陷入腐败的旋涡之中。
最好的办法,还是开学校,不止是大学,还有用于基础教育的普通学校,比如教会学校。
“我打算重建君士坦丁堡大学,地址的话,就选在这神圣皇宫的废墟之上。
“”
“陛下,这无疑是个英明的决定,如果能够颁布如过去那样的法令,重建司法任职资格考试制度,我们今后便可借此选拔新的人才进入行政体系,不必再为专业人才匮乏而忧虑了。”
贝萨里翁一激动,差点把一身老骨头给拆散架了,不过他还是高兴,高兴自己有生之年能够见证母校的重生。
“恩,不止如此,我要创建的这所学校会面向整个帝国招收学生,无论是名门精英还是平民子弟,都将有机会到此学习。
不过,短期内还是先从那些基础较好的贵族家庭招收学生吧。
拉斯洛想了想,还是没有直接把口子开的太大,毕竟现在才刚要起步。
“那教授的课程
,“照着西式大学来吧,神学、法学、医学和哲学,当然优先级最高的必须是法学院,然后是教程内容,德语、拉丁语和希腊语都要安排课程,今后的考核标准中语言能力要占据很大的比重。
关于学校的建设我会交给专人负责,我想邀请你担任大学重建后的第一位校长,负责牵头重组和发展这所学校。
主要是招聘教师,选取教材,定好规矩,剩下的诸如资金和生源之类的问题我会解决。”
拉斯洛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也发现自己现在是谁好用就逮着用,但是没办法,眼下帝国百废待兴,大家辛苦一点也是正常的。
“这是我的荣幸,陛下。”
如果换做别的事情,贝萨里翁高低得找个借口推脱了,但这事儿他是绝不可能拒绝的。
“选拔官吏派往地方的事情,如果实在忙不过来,就让那两个辅助你的大臣来办吧,他们做个收尾工作还是没问题的。
总主教乃是帝国的重要支柱,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拉斯洛最后还是叮嘱了一句,贝萨里翁是一位他所尊重的老者,他不仅庇护了大量东罗马移民,还与许多知名学者和艺术家交好,最关键的是作为一个东方来客能够混到枢机团团长的位置,足见他的才能和情商都不低。
历史上,他好象是在晚年代表教廷出使法国,在法王的宫廷里因希腊人的身份遭到了路易十一的公开羞辱。
这位一向与人为善的老者被气的不轻。
在痛骂路易十一离经叛道、不似人君后,贝萨里翁愤而返回罗马,第二次主持了罗马教宗选举后,不久就病逝了。
不过,看眼下的情况,贝萨里翁很可能因为自己给他安排了过多的工作而走的更早,这让拉斯洛的额角渗出几滴冷汗。
希望他不会遭到贝萨里翁的咒骂吧。
面对皇帝突如其来的关心,贝萨里翁也有些感动,在道谢后他便领命离去。
虽然眼下学校还没建起来,但贝萨里翁很快就找到了圣乔治教堂附近的法纳尔正教程院旧址,并在这里宣布重建君士坦丁堡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