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尖锐的哨音如同淬毒的钢针，刺破了山涧上方的寂静夜色。几点幽暗的灯光在下方密林中时隐时现，像飘忽的鬼火，正朝他们所在的平台方向缓慢移动。
赵永峰的反应快如闪电。他一把将苏宛之推进山洞深处，自己则迅速返身，用洞口的藤蔓和枯枝快速掩盖了入口。动作间没有丝毫慌乱，每一个步骤都精准有效，显然是经年累月磨炼出的本能。
“别出声，别动。”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在黑暗的山洞中几乎只是气流摩擦的嘶响，“除非我喊你，否则无论如何都别出来。”
苏宛之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背靠着冰凉湿润的岩壁，双手紧紧捂着嘴，强迫自己将喘息声咽回喉咙。黑暗中，她只能勉强看到赵永峰伏在洞口缝隙处的轮廓，和他手中那杆猎枪在微弱天光下反射出的幽暗金属光泽。
林皓躺在山洞内侧稍干燥的地面上，依旧昏迷，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山洞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味，混合着苔藓和潮湿岩石的气息。深处隐约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应该就是赵永峰所说的温泉眼所在。但此刻，所有的感官都被洞口外的动静牢牢攫住。
下方的灯光越来越近。
不是一支，而是分散成好几处，在林木间不规则地移动。隐约能听到压低的交谈声，夹杂着粗鲁的咒骂和树枝被拨开的哗啦声。
“……妈的，这鬼地方……头儿非要搜这么细……”
“少废话，那猎户打死了老六，还带着两个重伤的要犯，肯定跑不远……仔细找，崖上崖下都看看……”
“这黑灯瞎火的，怎么找？摔死了算谁的？”
声音逐渐清晰，说的是带着本地口音的官话，语气散漫不耐，不像是训练有素的“影傀”，更像是被驱使来的伪军或土匪。
苏宛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们就在平台下方！距离可能不到二十丈！
赵永峰伏在洞口，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他像一块长在那里的岩石，完全融入了黑暗。
“这儿有脚印！”下方突然传来一声略显兴奋的叫喊。
苏宛之浑身一僵。是他们过山涧时留下的湿脚印？还是攀爬岩壁时蹭落的泥土？
“哪儿呢？”几个声音围拢过去。
“水边……看，往这边去了……好像上去了？”
“上去？这黑咕隆咚的怎么上？喂，上面有路吗？”
手电筒的光柱胡乱地扫了上来，有几束甚至擦过了平台边缘和洞口上方的岩壁。光影晃动间，苏宛之看到赵永峰的脊背肌肉绷紧了一瞬，但他依然没有动。
光柱在平台边缘逡巡了片刻。平台从下方看，只是一片突出的、长了些杂草的岩檐，并不显眼，加上夜色和藤蔓遮挡，似乎并未引起下面人的特别注意。
“有个鸟的路！滑不溜秋的，摔不死你！脚印到水边就乱了，说不定顺水往下游跑了。”
“头儿让搜这边，总得上去看看……”
“要看你看，老子才不爬。这黑灯瞎火，万一那猎户躲在上面打黑枪，谁上去谁当靶子。”
下面的人似乎发生了争执，声音时高时低。显然，这些被驱赶来搜山的家伙，并非铁板一块，更谈不上什么牺牲精神。
僵持了片刻，一个似乎是头目的人骂骂咧咧地做了决定：“行了！留两个人在这附近盯着，其他人跟我往下游再搜一段！真他妈晦气！”
脚步声和晃动的手电光渐渐远去，朝着山涧下游方向移动。但还有两束光留在了附近，隐约能看到两个人影靠在涧边的大石头上，点燃了烟卷，猩红的光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他们没有离开，而是选择了“蹲守”。
洞口内，赵永峰缓缓松开了扣在扳机上的手指，但身体依旧保持着随时可以发力的姿势。他微微偏头，用极低的声音对洞内道：“留了两个眼线。我们暂时出不去。”
苏宛之轻轻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才发现自己手脚冰凉，里衣已经被冷汗浸透。暂时安全了，但也被困住了。下面有人守着，天亮之后，这里还安全吗？
赵永峰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悄无声息地退回洞内深处，摸索着找到苏宛之，低声道：“这洞很深，里面岔路多，还有温泉。他们就算上来，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我们。先把你兄弟挪到里面去，这里离洞口太近。”
两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将林皓抬起，朝着山洞深处移动。越往里走，硫磺味越浓，空气也越发潮湿温暖。黑暗浓得化不开，赵永峰却似乎能视物一般，引着苏宛之避开地面的坑洼和垂下的钟乳石。
走了约莫十几丈，前方隐约传来水声，空气也变得温热起来。赵永峰停下脚步，摸索着点亮了一个火折子，微弱的火光照亮了眼前的情景。
这是一个不大的天然石室，一侧岩壁下有一个脸盆大小的水洼，正汩汩地冒着热气，水温约莫三四十度，正是温泉。水洼旁的地面相对干燥平整，积着一层细沙。石室顶部有几道裂缝，隐约透下极细微的天光，但不足以在外部被察觉。
“就这里。”赵永峰将火折子插在岩缝里，开始卸下背上的东西，“有水，温度合适，也隐蔽。先安顿下来。”
他们将林皓安置在温泉旁干燥的沙地上。温泉的热气缓缓蒸腾，让石室内的温度比外面高出不少，对林皓的伤势无疑是好事。
赵永峰再次检查了林皓的伤口，重新敷药包扎。温泉水本身有一定消炎作用，他撕下干净的布条，用温泉水浸湿，给林皓擦拭身体降温。
苏宛之也终于有机会处理自己湿透的衣物和伤口。在赵永峰避到石室另一侧后，她快速用温泉水清洗了左肩伤口，重新敷上赵永峰给的药粉。温热的水流划过皮肤，带来了久违的舒适感，也让她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
换上一套从林皓背包里找到的、相对干燥的备用衣物（男装，略显宽大），苏宛之感觉好受了许多。她挨着林皓坐下，感受着温泉散发的暖意，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她不敢睡。
赵永峰在石室入口处坐下，猎枪横放膝头，背对着里面。“睡一会儿，我守着。洞口那两个杂鱼，天亮前不敢轻易上来。就算上来，这洞里的路他们也摸不清。”
“赵大哥，你也歇歇吧。”苏宛之低声道。
“我没事，山里惯了。”赵永峰声音平静，“倒是你，必须休息。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硬仗要打。”
苏宛之知道他说得对。她不再坚持，靠着岩壁，闭上了眼睛。温热的空气包裹着她，伤口处理后的清凉感和温泉的暖意交织，山洞深处滴滴答答的水声如同催眠的韵律。这一次，她没有再陷入光怪陆离的噩梦，而是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直到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
她猛地睁眼，火折子已经熄灭，石室内只有温泉水面反射的极其微弱的、不知从何处渗入的天光。借着这点微光，她看到赵永峰依旧坐在入口处，保持着警戒的姿势。而刚才的响动，来自林皓。
林皓的身体微微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咕噜声，眉头紧蹙，似乎在对抗着什么痛苦。
苏宛之连忙凑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似乎又降了一点点，虽然还是热，但已经不像之前那样烫手。这是好迹象。
“水……”林皓的嘴唇翕动，极其微弱地吐出一个字。
苏宛之大喜过望！他恢复意识了？哪怕只是一点点！
她连忙用破碗舀了温泉水，小心地喂到他嘴边。林皓无意识地吞咽了几口，呛咳了一下，但眼睛依旧紧闭。
“林皓？林皓？”苏宛之轻声呼唤。
没有回应。他似乎又陷入了昏沉。
但刚才那个字，那点吞咽的动作，已经让苏宛之看到了莫大的希望。赵永峰的药和这温泉环境，真的在起作用！
“他刚才要水喝了。”苏宛之压抑着激动，对赵永峰低声道。
赵永峰回过头，在昏暗中点了点头：“命硬。再喂他一次药，巩固一下。”
他摸黑准确地将药丸递过来。苏宛之再次小心地喂林皓服下。
做完这些，石室内恢复了寂静。但苏宛之已无睡意。她坐在林皓身边，握着他依旧滚烫但不再灼人的手，心中默默祈祷。
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意义。只能根据洞口方向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光线变化，来判断可能已经天亮。
忽然，一直静坐如磐石的赵永峰，耳朵微微动了一下，身体骤然绷紧。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苏宛之立刻屏住呼吸。
洞口方向，远远地，传来了一些声音。不是下面那两个眼线的，而是从更外面传来的，人声、脚步声，比昨晚更多，更杂乱！
“……仔细搜！每一个山洞，每一处石缝都不能放过！司令下了死命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个粗嘎的声音在山涧上方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是！”零乱的应和声。
新的追兵到了！而且听这口气和动静，人数不少，很可能有“影傀”的人亲自督阵，带着更多伪军或土匪，开始了更加细致的地毯式搜索！
赵永峰缓缓站起身，将猎枪握在手中，眼神在昏暗中锐利如刀。他回头看了一眼苏宛之和林皓，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
“他们找过来了。不能待在这里了。”
“往哪儿走？”苏宛之的心再次提起。
赵永峰指向石室后方，那里是更深沉的黑暗和隐约的水流声。“洞的另一头，通着一条地下暗河支流。水很冷，路很难走，但能出去，通向山的另一边。”
他顿了顿，补充道：“那是条险路，以前只有采药人和逃命的人才会走。但现在，没得选了。”
苏宛之看着昏迷的林皓，又看看赵永峰坚定的眼神，用力点头：“走！”
赵永峰不再废话，迅速将剩余的药品、一点干粮和火折子包好，重新将林皓用兽皮裹紧固定在自己背上。苏宛之也将所剩无几的物品捆扎好，握紧了手枪。
两人放弃了这处难得的温暖栖身之所，向着山洞更深处，那未知的、水声潺潺的黑暗之中，毅然走去。
石室入口处，那点微光渐渐被抛在身后。前方，只有冰冷的黑暗和地下河水的呜咽，等待着他们。
而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嘈杂的人声和晃动的手电光，终于抵达了平台，并且，发现了那个被藤蔓遮掩的山洞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