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越王府的车队浩浩荡荡驶出京城,前往江南。
此行轻车简从,除云琮、秦佳喻外,只带了二十名精挑细选的侍卫和四名贴身侍女。赵峰留守京城,负责王府安全及药园监察事宜。
马车内布置得舒适温馨,铺着厚厚的江南织锦软垫,小几上摆放着时令水果和清茶。秦佳喻靠窗而坐,看着窗外逐渐变化的景色——从北方的苍茫壮阔,到中原的沃野千里,再渐渐出现水网纵横的江南风貌。
“累了就歇会儿,路程还远。”云琮将薄毯轻轻盖在她膝上,眼中满是温柔。
秦佳喻摇头,眼中带着新奇:“不累。第一次下江南,看什么都新鲜。”
云琮握住她的手,指尖轻轻摩挲她腕上已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黑色纹路:“这次咱们好好玩,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殿下朝中事务真能放下?”秦佳喻转头看他。
云琮轻笑:“皇兄准了三个月的假。朝中有秦相和几位老臣坐镇,出不了乱子。再说,”他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这些年孤为胤朝出生入死,也该陪陪自己的王妃了。”
秦佳喻脸颊微红,轻捶他一下:“没正经。”
说说笑笑间,半个月的行程也不觉漫长。这日午后,车队终于抵达江南第一站——素有“鱼米之乡”美誉的姑苏城。
姑苏知府早已接到消息,率众官员在城门外迎接。知府姓沈,四十余岁,白面短须,看起来斯文儒雅。
“下官姑苏知府沈文渊,恭迎越王殿下、越王妃。”沈知府躬身行礼,态度恭敬却不谄媚,“已为殿下王妃备好下榻之处,是城中清静的‘枕水别院’,临河而建,景致宜人。”
云琮颔首:“有劳沈大人。”
“不敢。”沈知府侧身引路,“殿下王妃舟车劳顿,请先至别院休息。晚间下官设了接风宴,还请赏光。”
枕水别院果然名不虚传。白墙黛瓦,小桥流水,庭院中假山玲珑,曲径通幽。主屋推开窗便是潺潺河水,对岸杨柳依依,偶有小舟划过,船娘哼着软糯的江南小调。
秦佳喻站在窗前,深吸一口湿润清甜的空气,连日奔波的疲惫一扫而空:“真美。”
云琮从身后环住她,下巴轻抵她发顶:“喜欢的话,咱们就在这儿多住些时日。”
晚间的接风宴设在知府衙门后花园的水榭中。沈知府显然费了心思,菜肴皆是江南特色:松鼠鳜鱼、碧螺虾仁、莼菜银鱼羹、蟹粉狮子头……精致清淡,很合秦佳喻口味。
席间,沈知府引见了姑苏城的几位名流乡绅,其中一位白发老者格外引人注目。
“这位是姑苏杏林泰斗,林老爷子。”沈知府介绍道,“林家三代行医,在江南一带颇有声望。”
林老爷子虽年过七旬,精神矍铄,起身向秦佳喻拱手:“老朽久闻王妃神医之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王妃破解京城毒案,研制解药救民于水火,实乃杏林楷模。”
秦佳喻忙起身回礼:“老爷子过誉了。晚辈初到江南,还要向您多多请教。”
林老爷子眼中闪过赞赏,从袖中取出一本泛黄的书册:“这是老朽毕生整理的一些江南特有草药图谱及用法,赠与王妃,聊表敬意。”
秦佳喻双手接过,翻开一看,里面图文并茂,记录详细,皆是珍贵心得,不由动容:“如此厚礼,晚辈受之有愧。”
“王妃当得起。”林老爷子摆摆手,又叹道,“只是近来江南不太平,老朽这医术,怕是也力有未逮了。”
云琮闻言抬眼:“老爷子何出此言?”
林老爷子与沈知府对视一眼,沈知府放下酒杯,神色凝重起来:“不瞒殿下,姑苏城近一月来,出现了怪病。”
“怪病?”秦佳喻蹙眉。
“起初只是城东几个渔民发热咳嗽,以为是普通风寒。”沈知府道,“但病情蔓延极快,不到十日,已有上百人感染。症状类似风寒,却更加凶险,高烧不退,咳嗽带血,已有十余名体弱者不治身亡。”
林老爷子接口:“老朽与城中大夫会诊,用尽方法,只能缓解症状,无法根治。更诡异的是,这病似乎……会挑人。”
“挑人?”云琮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
“是。”林老爷子点头,“患病者多是贫苦百姓,富户乡绅几乎无人感染。且病情在城东码头区最重,往城西就逐渐减轻。”
秦佳喻心中一动:“可有查验过水源、食物?”
“查了。”沈知府苦笑,“下官命人查遍城东水井、河道,甚至各家的米粮,皆无异样。也试过隔离病患、焚烧病人衣物,疫情却仍在蔓延。”
宴席的气氛顿时沉重起来。云琮沉吟片刻,看向秦佳喻:“你怎么看?”
秦佳喻放下筷子,神色严肃:“明日我去病患区看看。”
“不可!”沈知府急道,“王妃千金之躯,万一染病……”
“无碍。”秦佳喻语气坚定,“见死不救,有违医者本心。沈大人放心,我会做好防护。”
云琮虽担忧,却知劝不住她,只道:“孤陪你一起去。”
次日清晨,秦佳喻换上一身简便的素色衣裙,长发绾起,戴上面纱。云琮也换了常服,两人只带四名侍卫,由沈知府引路,前往城东码头区。
还未靠近,已闻到空气中飘散的药味和隐隐的腐败气息。临时搭建的医棚外排着长队,多是面黄肌瘦的百姓,咳嗽声此起彼伏。
林老爷子正在棚内看诊,见秦佳喻到来,连忙起身。秦佳喻摆手示意他继续,自己则走到一位病情较重的老妇面前。
老妇约莫六十岁,躺在草席上,面色潮红,呼吸急促,咳出的痰中带着血丝。秦佳喻蹲下身,仔细查看她的眼睑、舌苔,又搭脉诊察。
“婆婆,您这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秦佳喻柔声问。
老妇有气无力:“快、快一个月了……先是发热,浑身疼,后来就咳血……”
“病之前可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或者去过什么地方?”
老妇想了想,摇头:“俺家就住在码头边,平日帮人补补渔网,吃的都是粗茶淡饭……对了,病之前那几天,码头总飘着一股怪味,像是什么东西烧焦了……”
秦佳喻心中记下,又查看了几位病患,症状大同小异。她起身走出医棚,对云琮低声道:“症状确实像风寒入肺,但病程进展太快,且集中爆发,不似普通传染。”
“你怀疑是人为?”云琮眼神微冷。
“现在还不好说。”秦佳喻看向码头方向,“我想去那边看看。”
码头区比医棚更加破败,低矮的房屋挤在一起,巷道狭窄潮湿。秦佳喻边走边观察,在一处墙角停下——那里堆着些废弃的渔网和木箱,上面覆盖着一层灰白色的粉末。
她蹲下身,指尖沾了些粉末,凑近细闻,眉头蹙起:“这是……石灰?”
沈知府跟过来,解释道:“上月码头走水,烧了几间仓库,事后撒了石灰消毒。”
“走水?”秦佳喻抬头,“烧的是什么仓库?”
“是城中几家粮商共用的货仓,存放些陈米杂粮。”沈知府道,“火势不大,很快就扑灭了,没造成太大损失。”
秦佳喻站起身,环顾四周。码头临河,风从河面吹来,带着水腥气。她忽然问:“当时是什么风向?”
沈知府一愣,看向身边的师爷。师爷忙道:“那几日刮东南风,风还不小。”
东南风……秦佳喻心中计算着风向与病患分布的关系,隐隐有了猜测。她不动声色,对沈知府道:“沈大人,我想取些病患的血样和痰液,还有这里的石灰、土壤、河水样本,回去查验。”
“这……”沈知府有些为难,“王妃,这些污秽之物,恐对您不利。”
“无妨。”秦佳喻语气坚定,“查明病因才是关键。”
回到枕水别院,秦佳喻立刻将取回的样本分门别类,开始查验。云琮命人将一间厢房临时改造成实验室,所需器具一应俱全。
“需要帮忙吗?”云琮站在门口,看着她忙碌的背影。
秦佳喻回头,眼中带着专注的光:“殿下帮我守住门口,别让人打扰就好。”
这一查就是整整一日。傍晚时分,秦佳喻终于走出实验室,手中拿着几张写满记录的纸页,神色凝重。
“有发现?”云琮递上温茶。
秦佳喻接过茶喝了一口,沉声道:“病患的血样中,有一种极细微的黑色颗粒,非寻常病症所有。而码头取回的石灰样本里,混有同样的颗粒。”
云琮眼神一凛:“石灰有问题?”
“不是石灰本身有问题。”秦佳喻将记录摊开,“我查过了,正常的石灰粉不会含有这种颗粒。这是某种矿石燃烧后的残留物,颗粒极小,可随风飘散,吸入肺中会引发剧烈炎症,症状类似重症风寒。”
“矿石燃烧?”云琮立刻抓住关键,“码头仓库失火……”
“对。”秦佳喻点头,“我怀疑那场火不是意外。有人在仓库中焚烧某种特殊矿石,产生的粉尘随风扩散,被码头区的百姓吸入,导致发病。”
云琮眼中寒光乍现:“专挑贫苦百姓聚居的码头区,且焚烧物混在石灰中难以察觉——这是蓄意投毒!”
“现在的问题是,是什么矿石?幕后之人是谁?目的为何?”秦佳喻揉着太阳穴,“我已配出缓解症状的药方,可暂时控制病情,但治标不治本。必须找到毒源和解法。”
云琮握住她的手:“需要孤做什么?”
“两件事。”秦佳喻抬头,“第一,查清楚那间失火仓库的真正主人,以及火灾前后有哪些异常。第二,我需要江南一带的矿石图谱,特别是可能产生有毒粉尘的种类。”
“好。”云琮毫不犹豫,“孤这就安排。”
接下来的三日,秦佳喻一面指导姑苏大夫按新药方救治病患,一面继续研究那黑色颗粒的成分。云琮则动用了江南的暗线,暗中调查。
第三日深夜,云琮带回消息。
“仓库明面上的主人是城中粮商赵老板,但赵老板在火灾前三日,将仓库‘借’给了一位姓孙的外地商人。”云琮将一份密报递给秦佳喻,“这个孙商人来自湖州,做的是矿石生意。火灾后,此人便消失无踪。”
秦佳喻快速浏览密报:“湖州……那边多矿山。可查到他的矿石来源?”
“正在查。”云琮道,“另外,你需要的矿石图谱,林老爷子送来了。他说江南一带确有几种矿石燃烧后会产生毒烟,其中一种叫‘黑磷石’,产自湖州西山,焚烧后粉尘呈灰黑色,吸入可伤肺。”
秦佳喻眼睛一亮:“取样本对比过了吗?”
“影七已派人连夜去湖州取样,最快明日能到。”
事情有了眉目,秦佳喻稍稍松了口气。她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潺潺流水,忽然道:“殿下,你说幕后之人针对贫苦百姓下毒,目的何在?”
云琮走到她身边,沉默片刻,缓缓道:“孤让暗线查了姑苏城近来的动向。下月,朝廷要重新核定江南各州府的赋税等级。”
秦佳喻转头看他,瞬间明白过来:“赋税等级与人口、民生息息相关。若姑苏城爆发大疫,人口锐减,民生凋敝,赋税等级便可下调……”
“而谁能从中获利?”云琮冷笑,“姑苏富户乡绅的赋税负担会减轻,一些想压低地价收购码头区地产的人,也能得偿所愿。”
“所以这不是简单的投毒,是利益驱动的阴谋。”秦佳喻心中发寒,“用百姓的性命换取利益,简直丧心病狂。”
云琮将她揽入怀中,声音低沉却坚定:“放心,孤既知道了,就不会让他们得逞。黑磷石的解药,你可有头绪?”
秦佳喻靠在他胸前,轻声道:“已有方向。黑磷石毒性属火毒,需用极阴寒之物中和。江南水乡,或许有一种药引……”
“是什么?”
“百年寒潭中的‘冰魄莲’。”秦佳喻道,“此物生于极寒深潭,可解火毒。只是生长条件苛刻,极为罕见。”
云琮毫不犹豫:“在哪里可以找到?”
“据林老爷子的图谱记载,姑苏城外三十里的‘寒山’深处,有一处千年寒潭,或有此物。”秦佳喻看向他,“但寒山险峻,寒潭更是冰冷刺骨,取之不易。”
云琮笑了,桃花眼中光芒流转:“再难,有取阳炎仙株难吗?明日孤亲自去取。”
“我与你同去。”秦佳喻握住他的手,“冰魄莲采摘有时辰要求,且需特殊手法,否则药性尽失。”
两人相视而笑,彼此眼中都是无需多言的信任与默契。
窗外,姑苏城的夜色温柔,河水潺潺,灯火点点。而这静谧之下,一场关乎数百条人命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秦佳喻望着远处的寒山轮廓,下定决心:无论幕后黑手是谁,无论前路多险,她都要救下这些无辜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