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带着对“陷阱”的警觉和更深的疑问,韩阳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往回赶
他从离开清净教到现在,满打满算不过半个时辰左右,这点时间对于一个筑基修士的脚程来说,并不算久,但也足够发生很多事了。
当他再次穿过那片稀疏的树林,望见山脚下那几间熟悉的破败屋舍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只有天边还残留着一抹暗紫色的馀晖。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猛地刹住脚步,瞳孔骤然收缩,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静。
借着最后的天光和逐渐升起的朦胧月色,韩阳清淅地看到,那两间瓦房和三间茅屋的门窗,都大敞着,黑洞洞的,象是张开的无声哀嚎的嘴巴。
而就在正屋前的空地上,几具身影以各种扭曲僵硬的姿势倒伏在地!
韩阳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小心翼翼地靠近。
洞虚天眼早已在惊骇中下意识开启,眼前的一切变得更加清淅,也更加残酷。
离他最近的是吴科。
那个不久前还带着他热情介绍,话痨不断的年轻道士,此刻面朝下趴在地上,身体蜷缩着,双手似乎还保持着想要爬行的姿势,脸上凝固着极度的惊恐和痛苦,眼睛瞪得大大的,早已失去了神采。
旁边不远处,是另外两个看起来象是清净教弟子的年轻人,一个仰面倒地,嘴巴大张,另一个歪靠在墙根,头不自然地耷拉着。
而当韩阳的目光投向正屋门口时,呼吸猛地一窒。
清净散人,那个刚刚还在与他激烈交手,最后颓然认命的老者,此刻背靠着门框瘫坐着,头颅低垂,花白的头发散乱。
他身上的粗布短褂前襟,浸染了一大片暗沉的颜色,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黑红。
他的右手还保持着捂在胸口的姿势,左手则无力地垂在身侧。
死了……全都死了!
韩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手脚都有些发凉。
他强压住翻腾的胃部和心中的惊涛骇浪,将洞虚天眼和轮回印记的能力催动到极致,仔细探查。
在双重视野下,他“看”得更清楚。
吴科和其他弟子的魂魄已经彻底消失,连一丝残魂都没有留下,仿佛被某种霸道的力量瞬间湮灭。
而清净散人他的魂体同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但韩阳注意到,在他原先盘坐位置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细小的,黯淡的黄色金属碎片。
正是他之前别在腰间,后来被他悄悄收起的那个黄铜铃铛的残骸!
铃铛碎裂得很彻底,灵光尽失,只馀下凡铁般的死寂。
“没有打斗的灵力残留,甚至没有太多挣扎的痕迹。”维达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浮现在韩阳身边,他眉头微蹙,目光锐利地扫过现场,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
“除了清净散人自己捂住胸口这个动作,其他人更象是……在极短时间内,被瞬间抽走了魂魄。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他来到清净散人的尸体旁,目光落在那堆铃铛碎片上,蹲下身,用精神力仔细感知了片刻,语气肯定地说道:“是这铃铛。它里面被动了手脚,不仅仅是个收魂容器,更是一个远程的、触发式的灭魂法器。
当某个条件达成,这铃铛便被远程激活,瞬间爆发,不仅收走了清净散人自己的魂魄,其爆发的力量还顺带席卷了附近其他活人的生魂。然后,铃铛自毁,毁灭证据,切断一切可能被追查的线索。”
韩阳听着维达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分析,看着眼前横陈的尸体,看着吴科那张凝固着惊恐的年轻脸庞,看着清净散人那彻底失去生机的佝偻身躯,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有震惊,有愤怒,有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带着苦涩的无力感和荒谬感。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惨笑。
欢欢也被这惨烈的景象吓到了,但她更担心韩阳的状态。
她飘到韩阳身边,伸出淡粉色的魂体小手,似乎想拉住他的衣角,又不敢触碰,声音带着怯意和浓浓的担忧:“主人……主人你怎么啦?你别吓奴家……你的样子好可怕……要是有什么事,你跟奴家说,奴家……奴家虽然笨,但可以陪你一起难过,一起想办法……”
韩阳缓缓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干涩沙哑:“我没事……欢欢,我没事。”
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激荡的心绪,目光却依旧无法从那些尸体上移开,“我只是……只是没有想到,为什么?”
他象是在问维达和欢欢,又象是在问自己,问这漆黑的天幕:“到底是为了什么?我韩阳,一个刚刚筑基,无足轻重的小修士,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如此处心积虑地谋划?值得这样……干净利落地灭口?”
如果不是维达点出疑点,让他心生警剔折返回来,他可能永远不会知道,就在他离开后不久,这个小小的、破败的清净教,连同里面那几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连魂魄都没能留下。
他只会按照“线索”,傻傻地去赴那个三日后的山神庙之约。
“这幕后的人……到底想要什么?”韩阳的声音里透着一丝迷茫和压抑的怒火,“如果是为了我身上的某样东西,你们可以开口问啊!可以谈啊!也许你们要的,我根本就不在乎,给你们不就完了吗?为什么要绕这么大圈子,要用这么多条人命来铺路?为什么要用这种……把人当傻子、当棋子、当一次性工具的方式来算计?!”
他感到一种深深的被愚弄感,以及一种更深的寒意。
对方行事如此狠辣果决,连自己人都能毫不尤豫地抹杀,其目的恐怕绝非寻常,其手段也远超他的想象。
维达静静地听着韩阳发泄般的低语,待他稍微平静一些,才缓缓开口,语气没有了平日的玩世不恭,而是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淡漠与洞悉:
“小子,收起你那无用的自责和感伤。他们的死,是他们自己种下的因果,是他们选择与虎谋皮时便已注定的结局。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每一步都通向不同的结果。你无需,也不应将他们的死亡归咎于自己今日的到来。”
韩阳猛地抬头看向维达,眼中带着不信和挣扎:“如果……如果今天我不来,不问那些话,不清净散人不说出山神庙的事,他们真的会死吗?也许还能多活几天,甚至……”
“那你又如何确定,”维达打断他的话,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反问的语气却异常犀利,“你今天不来,他们就不会死?或许会有别的访客,或许那铃铛会在另一个时间,以另一种方式被触发,又或许,他们在完成最后一次交货后,便会因为知道得太多而被清理。你能保证哪一种如果一定会发生吗?”
韩阳被问得愣住了,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回答不出来。
是啊,他如何能确定?他看到的只是无数可能性中的一条分支。
没有发生的事,谁能断言其必然?
“所以,”维达的声音低沉而清淅,在这死寂的院落中回荡,“世间万事,皆有因果定数。清净散人接下铃铛是因,他替人收集亡魂、修炼邪功是因,他今日面对你时的选择也是因。这些因,共同交织,引向了此刻这个‘果’。这是他们的命,也是他们的运数。”
韩阳听着维达这番话,心中那沉重的负罪感似乎松动了一些,但另一种更深的茫然和无力感却涌了上来。
他觉得维达说得似乎有道理,但又觉得哪里不对。
他想反驳,想争辩,却发现自己思绪混乱,根本理不清头绪。
维达的道理听起来冰冷而正确,却又与他内心深处某些朴素的道德观产生了冲突。
最终,他只能颓然地垂下肩膀,选择了沉默。
争论没有意义,事实已经发生。
他不再去看维达,也不再试图去理清那纷乱的思绪。
他默默地走到院子角落,找到了一把生锈的锄头,然后一言不发地开始在屋后的空地上挖掘。
一下,又一下。
泥土被翻起,在月光下显得黝黑而沉默。
维达静静地看着他,没有阻止,也没有帮忙。
欢欢则亦步亦趋地跟在韩阳身边,看着他机械的动作和紧绷的侧脸,小脸上满是担忧,却不敢再出声打扰。
挖好了一个足够大的土坑,韩阳放下锄头,走到那些尸体旁。
他先是将吴科和其他几名弟子的遗体,小心地一一抱起,放入坑中,尽量让他们躺得平整一些。
最后,他来到清净散人的尸体前,看着这个不久前还与他生死相搏的老者,沉默了片刻,也将其抱起,放入了坑中,与其他弟子并排。
没有棺木,没有寿衣,只有冰冷的泥土。
韩阳拿起锄头,开始将泥土回填。
土块落下,渐渐掩盖了那些苍白僵硬的面容和扭曲的肢体。
他的动作很慢,很认真,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
当最后一捧土复盖上去,形成一个微微隆起的土丘时,韩阳丢开锄头,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他走到坟丘前,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口中开始低声诵念《安魂咒》。
清心宁神的咒文在夜风中飘荡,柔和而肃穆,仿佛在慰借这些已然魂飞魄散,连往生都不可得的亡者,也仿佛在安抚他自己那颗纷乱不安的心。
月光洒落,将他的身影和那座新坟,都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