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清净教驻地，踏上返回清风山的路途，直到走出很远，确认身后无人跟踪，韩阳才在一处僻静的山溪旁停下脚步。
他掬起一捧冰凉的溪水扑在脸上，洗去战斗留下的污迹和疲惫，然后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这口气，仿佛吐出了刚才那场生死搏杀的惊险，吐出了清净散人那绝望又复杂的眼神带来的压抑，也吐出了他心中某些一直存在的隐隐约约的惰性。
坐在溪边的青石上，望着潺潺流水，韩阳开始认真地审视自己
他其实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穿越之前，他就是个普通的殡葬策划师，谈不上多么雄心壮志，努力工作更多是为了生活和责任，内心深处未尝没有过“要是能躺平就好了”的念头。
穿越到这个危机四伏的修仙世界，虽然看起来一直在拼命，为了救师傅赚灵石、为了宗门生存去考核、为了变强而修炼，但那很大程度上是被迫的，是被眼前的危机推着向前走。
解决了黑风寨、百炼阁的威胁，晋升了六品宗门，修为也突破到了筑基期，生活似乎暂时安稳了一些。
虽然他嘴上常说“要努力修炼”、“要壮大宗门”，但实际上，内心深处那股“拼命向上”的强烈驱动力，并没有真正点燃。
更多是觉的“应该这么做”，而不是“我必须这么做”。
但是今天，不一样了！
清净散人那佝偻却狠辣的身影，那疯狂自爆前的绝望眼神，那无力掌控自身命运的悲凉诉说，象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凿进了韩阳的心里，让他对“弱肉强食”这四个字，有了前所未有的，血淋淋的直观认知。
当他被“锁灵阴域”束缚，面对那即将爆发，足以将他撕碎的狂暴能量，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挣脱无处可逃时，那一瞬间涌起的强烈危机感和无助感，是如此的真实和冰冷！
那一刻，什么系统，什么任务，什么未来规划，都变的无比遥远，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我要死了！
是维达，轻描淡写的一指，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这种将自己的生死，完全寄托于他人一念之间的感觉，糟糕透了！
看到清净散人在绝对实力面前，如同牵线木偶般被迫做出一个又一个无奈甚至绝望的选择，韩阳更加深刻地体会到：在这个世界，没有实力，就没有选择权，甚至连“不做选择”的权利都没有！
只能随波逐流，任人摆布，生死不由己！
危机感、无力感、对强大力量的渴望，如同野火般在他心底熊熊燃烧起来。
“不能再这样了！”韩阳握紧拳头，“以前是被逼着往前走，以后，我要主动跑起来！实力！必须拥有足以自保，乃至掌控一些局面的实力！其他的事情，宗门发展也好，系统任务也罢，都要排在这后面！”
他下定了决心，要将追求个人实力，作为当下最内核、最不可动摇的目标！
就在这时，身旁光影微动，月白长袍的身影悄然浮现。
维达摇着折扇，目光并未看韩阳，而是望着远处暮色中的山峦，仿佛随口问道：“小子，刚才的事情，你可有觉的哪里不对劲？”
韩阳从沉思中回过神，愣了一下，疑惑道：“不对劲？前辈指的是……清净散人的反应？还是那铃铛的邪恶？”
他觉的维达可能是在考较他观察是否细致。
维达转过头，用那双深邃的眸子看了他一眼，折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本真人说的是，那个铃铛本身，以及它牵扯出的整个事情逻辑，存在一个很明显的异常点。你没发现吗？”
“异常点？”韩阳皱眉，仔细回想。
铃铛是收集亡魂的工具，由神秘面具人提供给清净散人，清净散人让弟子用其收集亡魂，然后上交……听起来虽然邪恶，但逻辑链条似乎清淅。
“那铃铛，”维达缓缓说道，“以本真人的眼光来看，炼制手法粗糙，功能单一。它的内核作用，就是收集和临时存储亡魂。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复杂阵纹或特殊能量回路。换句话说，它就是个器具，或者说，捕魂的网兜。”
韩阳点点头，这点他认同。
那铃铛确实不象有多高深法力的样子。
维达继续道：“那么问题来了。按照吴科和张三狗亡魂的说法，以及清净散人的供述，流程是：人死后不久，在做法事时摇动铃铛，将新生的亡魂收取进去。然后，清净散人将装满亡魂的铃铛，在指定时间地点，交给戴面具的使者。”
“对，是这样。”韩阳肯定道。
“然后，”维达的目光变的锐利起来，“你在后山乱葬岗看到的那些被黑色锁链禁锢的亡魂，其中就包括昨天才被收取的张三狗！本真人问你，张三狗的亡魂，是怎么从吴科的铃铛里，跑到你们清风观后山的乱葬岗去的？”
“啊？”韩阳被问的一怔，下意识答道：“这……可能是那铃铛有某种……传送功能？或者收集满之后，会自动将亡魂传送到某个固定地点，比如乱葬岗？面具人提供给清净散人空铃铛，清净散人装满后上交，面具人再通过某种方式，把亡魂批量转移到乱葬岗禁锢起来？”
他觉的这个解释很合理。
然而，维达却用一种“没文化真可怕”的眼神瞥了他一眼，折扇“唰”地合拢，在掌心敲了敲：“空间传送？小子，你以为空间之道是什么？是路边的大白菜吗？”
他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鄙视：“即便是最简陋，最不稳定的短距离定点物品传送阵，其复杂程度和能量消耗，也远非一个筑基修士能轻易布置，更别说将阵纹微缩到一个小小铃铛里，还要实现稳定，隐蔽的亡魂传送！那种铃铛的材质和炼制水平，根本承受不住空间之力的侵蚀，早就自我崩溃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有那种通天手段能把传送阵做到铃铛里，”维达伸出两根手指，“第一，传送本身对魂体就是一种巨大负担，需要特殊保护。那些脆弱的凡人新魂，毫无防护地进行空间传送，十有八九会在过程中直接魂飞魄散，根本到不了目的地。”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维达看着韩阳，一字一句道，“乱葬岗那里，并没有接收传送的映射阵法或能量痕迹！本真人虽然被囚禁许久，但对空间波动的感知还在。那里只有禁锢亡魂的结界和锁链，没有接收外来传送的接口。那些亡魂，更象是……凭空出现在那里的。”
韩阳听的目定口呆，背脊有些发凉。
他之前完全没往这么深、这么技术性的层面去想。
经维达这么一剖析，他才发现，自己之前觉的“合理”的解释，竟然漏洞百出，根本站不住脚！
“那……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韩阳感觉脑子有点乱，“如果铃铛不能传送，乱葬岗也没有接收阵法，那亡魂是怎么过去的？总不可能吴科收完魂，自己跑到我们清风观后山，把魂倒进去吧？这也太离谱了，而且时间上也对不上，张三狗昨天才死，今天就出现在乱葬岗了。”
维达重新打开折扇，轻轻摇动，眼中闪铄着思索的光芒：“这正是本真人所说的异常。表面上看，铃铛收魂、上交、亡魂出现在乱葬岗，这条线似乎说的通。”
他停顿了一下，用扇子敲了敲掌心，语气带着一丝玩味：
“但细究每一个环节的技术细节和逻辑，却全都对不上，充满矛盾。表面上看起来说的通，但是细想却说不通，这是为什么呢？”